残阳把最后一口血吐在断戟上时
　　 我正用剑脊敲碎第三十七块骸骨
　　 骨缝里渗着去年的雪
　　 和更去年的，某个母亲绣的平安结
　　
　　 风卷着半截甲片掠过喉头
　　 像要掏出那些卡在齿间的名字
　　 ——阿蛮的箭羽还插在西城墙砖里
　　 小五说打完这仗就去学打铁
　　 而我靴底的血，早分不清是他们的
　　 还是某个被踏碎的黎明
　　
　　 那就葬了吧
　　 先掘开河床，让沉溺的旌旗浮上来
　　 让那些泡胀的誓言晒成盐
　　 让战马的悲鸣在沙里结壳
　　 让每一粒石子都记得
　　 我们曾怎样用肋骨支起倾斜的天
　　
　　 再劈开山峦
　　 把锈蚀的箭簇种进岩层
　　 让它们长出带倒钩的年轮
　　 让崩塌的烽燧堵住神龛的门
　　 让菩萨的瓷像碎成齑粉时
　　 能看见腹腔里藏着的
　　 ——半截啃剩的干粮，和未写完的家书
　　
　　 最后埋了这颗心
　　 它早被战鼓震出裂纹
　　 盛过酒，盛过泪，盛过
　　 某个黄昏从敌国少年眼里
　　 瞥见的，和我妹妹一样的
　　 怯生生的春
　　
　　 现在它是空的
　　 像被鸟啄尽的桑椹
　　 像被马蹄踏烂的祭坛
　　 像所有在冲锋号里突然停住的呼吸
　　
　　 天，你看见吗
　　 我正用刀刮掉你贴在我眼上的符咒
　　 那些所谓的天意，不过是
　　 悬在脖颈上的钝刀
　　 是看着我们互相撕咬的
　　 最冷漠的看客
　　
　　 从今天起，日头要按我的影子起落
　　 星辰得刻上我剑穗的纹路
　　 那些跪在尘埃里的，站起来
　　 那些躲在铠甲后的，袒露胸膛
　　 我要让每道伤口都长出号角
　　 让每个墓碑都学会行走
　　
　　 芸芸众生？
　　 来，看我把烽火攥成种子
　　 埋进刚被血浸透的土地
　　 看那些在尸堆里抽芽的
　　 是你们的生
　　 看那些被马蹄碾碎的
　　 是你们的灭
　　 看我站在这烬土中央
　　 像块拒绝发芽的石头
　　 ——身后是比黑暗更重的寂静
　　 身前是比黎明更烫的
　　 未死的灰烬
　　
　　 当第一缕风掠过我裸露的肩胛骨
　　 我数着身上的疤开始发芽
　　 有的长成阿蛮的弓
　　 有的结出小五的铁砧
　　 而那颗被埋下的心
　　 正顺着裂开的地壳往上爬
　　 要在破晓前
　　 把天，顶出一道新鲜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