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柳岸】粮票、肉票及其他(散文)
稍微年长一些的人们,大都会记得粮票、布票、肉票、工业券、外汇券、油票、棉花票、副食品证……这些种类繁多的票证,与早年的生活息息相关。
票证的起源,应该从一九五五年发行第一张粮票开始。在其后的三十多年里,小小的票证左右着人们的生活,成为一代人一段特殊的生活经历。一九五五年,我还没出生,因此我的票证经历只能从小时候说起,也就是一九七三年我十岁往后度过的日子。
一
在经济欠发达而使日子过得窘迫的年代,粮票是个狠角色,有时候没它,人就得忍饥挨饿。
粮票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即便口袋里有成沓的“大团结”(早年十元钱),没有粮票,也喝不上一口热汤面。有钱未必能任性,有了粮票才敢任性,这恰是票证时代一大特征,票证不是货币,却能捆住货币的手脚,也能束缚人们吃吃喝喝意愿。
街面上,大饭店、小店铺里,凡是与粮食有关的制品,比如米饭、馒头、饺子、馄饨,甚至麻花、月饼,都需要粮票。老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当时还可以补充一句,一两粮票能让英雄汉折腰。记得有一次,母亲带我去最繁华的商业购物,到了中午准备去吃锅贴。那条商业街上,“王麻子锅贴铺”最为有名。
一进锅贴铺的大门,我就被面香、肉香、蒜香裹起来,恨不得赶快吃一口腴香四溢的锅贴。但是,母亲翻遍了口袋,却发现没有带粮票,这就意味着我只能闻闻锅贴的香味了。幸好一位好心大叔,看到我们娘俩的窘态,给了母亲一张“半市斤”的粮票,我才美美地吃了一顿锅贴,满足味蕾,也避免了饿肚子。
粮票分为两种,一是全国粮票,一是地方粮票。全国粮票就是不受地域限制,走遍全国各地都好用。去外地出差时,必须换一些全国粮票,但要从粮证上扣一定量的豆油。一九八六年,我有了平生第一次出差到上海的机会。做出差前的准备时,重要的一项事情就是去粮站换十斤全国粮票。粮站售货员一边在粮证上写着什么,一边说,换全国粮票要扣豆油。那时豆油也是定量供应的,比较金贵,想着能去大上海开开眼,扣点豆油就扣点吧。印象中,十斤面额的全国粮票是绿颜色的,印刷精美。欣赏过后,郑重地与现金一起放到内裤口袋里。“内裤口袋”不是笔误,这是当时出差人防贼秘方、通行做法。
因为全国粮票的稀有性,一些人便倒卖全国粮票赚差价。我在上海街头向路人打听道,他听到我的外地口音后,问我:粮票有不?他要按一比一的比例,用上海地方粮票换我的全国粮票。我想反正还要在上海住几天,那就换一斤吧。我惊奇地发现上海粮票竟然有“半市两”的面额,我们辽宁粮票最小面额是“壹市两”。我想了想,觉得有账可算,一顿吃四两米饭与吃三两半米饭,能差出多少粒米呢?少吃半两饭,饿不着的,却省了一点钱和粮票,这不能不说是上海人的精明。
地方粮票由省、自治区、直辖市发放,在本行政区域内使用。我于一九八二年参加工作,当时每月除了开工资,还要发“工种粮”。其实,就是粮票,只不过按照操作工、车工、钳工、力工等不同工种,发放不同额度的地方粮票。我那时是装卸工,拿的是工厂里最高额度的“工种粮”,发放依据大概是因为装卸工出大力吃得多的缘故,以此类推,从事矿山井下的工种,其“工种粮”也一定是最高标准。
在工厂上班,我们都是吃食堂,但要把钱和粮票换成内部的钱票和粮票。钱票按一比一兑换,粮票则是二八开,也就是十斤地方粮票只能换成两斤“细粮票”和八斤“粗粮票”。“细粮票”可以买馒头、烤饼、米饭,“粗粮票”只能买玉米面饼子。好在这个时候粮票不值钱了,我们的“工种粮”又高,都是可着细粮造,“粗粮票”扔在更衣箱里。
我有一位工友,大家都喊他“大李子”。他身高体壮有一股子蛮劲,饭量也大,一顿得吃八两主食。这个饭量,以及家里孩子多等因素决定了他不能像我们那样祸祸粮票,所以他每顿饭都是四两一个的饼子吃俩。那天,我俩都在食堂窗口换钱粮票。他把新换的两斤“细粮票”递给我说,把你的八斤“粗粮票”给我吧。我想起工装兜里还有上次换的“粗粮票”,连忙掏出来连同新换的八斤一起递给他,但没要他那两斤“细粮票”。我说,李哥,“细粮票”你留着,别光吃饼子,买两个馒头造一顿。
又过了几年,粮票便取消了。再后来,粮票成了收藏品。路过集邮市场,见有人立个纸牌,明码标价收购旧时粮票,心中一动。回家翻箱倒柜,竟然一张也没找到。昔日的粮票,藏在记忆的深处,再也回不到今日五光十色的生活中。
二
我们小时候,没有手机、电游,也没有课外班,作业也不多,每天真得是百无聊赖。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常常帮家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当母亲在屋里喊着我的乳名:“大海,去合社割肉。”我就把视线从爬树的蚂蚁身上移开,回屋里在柜子中间抽屉里,从一叠副食品票中找出肉票。
副食品票大概是由街道发放,除了买肉的肉票,还有豆腐票、布票、棉花票等等,红红绿绿的。肉票最多,也就成年人大拇指那般长宽,印在一大张纸上,每次都要从上边撕下一张。我毛糙,没撕好,把一张肉票撕成两半了。母亲赶紧撕一条报纸,用米粒将两个半张粘起来。我捏着肉票,一溜小跑地去合社了。后来,读了《水浒》等小说,才知道在江湖上“肉票”有着特殊含义,“撕票”是个狠活。等到上海、深圳股市开市后,才知道“割肉”是一件揪心的事。
合社卖肉的大叔胖乎乎的,收了五毛钱和肉票,拿起割肉刀,我便怯怯地说,大叔,来点肥肉。五毛钱的肉,究竟是多少斤两,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这点肉要分几次炒菜用,不可能做一碗红烧肉的。这个时候,就会发现肉票没有粮票那般牛气。发放肉票本意是调控和平衡肉类市场供应,但工资收入不足以支持人们大块吃肉的时候,肉票的意义也就不大了。到年底,抽屉里会剩下一些肉票,没有钞票支撑的肉票就是一条印着图案的纸,中看不中用。转过年来,又会发放一叠花花绿绿的副食票,肉票也在其中。
在吃不到红烧肉的日子里,肉馅饺子就成为解馋“利器”。比如,白菜猪肉馅、韭菜猪肉馅,当然最过瘾的是大葱猪肉馅,大葱是配料,猪肉才是主角,这样的饺子在当时有个俗名“肉丸饺子”。除了大葱猪肉馅的饺子,如果能吃上大葱牛肉馅的饺子或圆葱牛肉包子,都可以说吃到肉馅类食品的天花板了。我们这里几乎没人饲养牛羊,国家调配的牛羊肉,专供本地回族同胞,所以牛羊肉是稀罕物。
有道是办法总比困难多。邻居马阿姨家是回族,她家的肉票可以购买牛羊肉。还是前文提到的那个“钞票支撑原理”,她家每年也会剩下肉票。有时,母亲会跟马阿姨要几张肉票,打发我去“民勇市场”买点牛肉,这家市场是我家周边最大的,设有回族专柜。回来后,剥葱、剁肉、和面,一顿大葱牛肉馅的饺子,便让困顿的日子丰腴起来。
前两天,妻子不在家,我一人懒得做饭。外出办事途中遇到一家锅贴铺,推门进去,服务员递上菜牌,各种馅的锅贴有八九种,我坚定地指向:大葱牛肉。吃着蛮香,但感觉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了,我觉得不是食材、馅料、厨艺的问题,而是岁月如流,早已风化了人们对往昔酸甜苦辣咸的感知。
三
有时候,我觉得这辈子似乎生活在各种证书中。从儿时的“三好学生”荣誉证书,到毕业证、结婚证、独生子女证、驾驶证,乃至“江山文学网”征文获奖证书,实在是多如牛毛。但有一种凭证,给我留下的记忆最为深刻,这就是早年的“副食品证”。
家家户户都有一本,应该是由户籍所在的街道发放,但制定凭证的机构是哪个部门就不清楚了。这个小本本实在神奇,囊括了生活诸多方面,似乎每一页都是那时日子的见证。
家里火柴没了,拿上它去合社,售货员找到对应的位置做个标记,就可以买到一包火柴,没它不卖,标记还在规定时限内的不卖。合社来鱼了,赶紧拿上它,再拿上钱和盆,一盆新鲜的小杂鱼便端回家了。秋天时,买储备过冬的白菜、萝卜,合社人挤人的窗口前,挥动的也是它。过春节了,家里要备上两盒好烟招待客人,有了它,家里的柜子上便可摆上“大生产”牌香烟……
春节过后就是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吃元宵,都在等着合社来元宵的消息。忽然,有人喊着“元宵来了”,母亲递给我钱和一个小搪瓷盆,我就急切地跑出家门。母亲在后面喊,快回了,没拿副食品证。回头拿上证,赶到合社,排着队,等着元宵入盆。昨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上全是积雪,我端着一盆元宵往家走。一个不小心,差一点滑到,人没摔倒,但盆里一部分元宵甩到雪地里了。白雪白,元宵白,白里藏白,我就像一只小狗一样,趴在地上一点点寻找失落的元宵。那天的元宵,是我这辈子吃得最香的元宵,没有之一。
粮票、肉票、副食品证等等,当时的发放对象是城镇人口,农村户口享受不到这个“待遇”。岳母从山东老家来大连时,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将农村户口改为城镇户口,所以他们家票证就少一人份。为填补缺口,岳父就去南货商场购物,这个商场里商品来自南方,不需要票证,只是价格要贵一些,这也从另一侧面凸显了票证的作用。有一次,岳父买回一些水果,说是柑橘。妻子回忆说,那是她吃过的最酸的水果,她怀疑父亲当时买的不是柑橘,应该是柠檬。
柑橘也好,柠檬也罢,日子都是一个连着一个的过去了,或甜,或酸,或苦涩。如今说起这些票证,就像在说一段笑话,一笑了然,不必太纠结,毕竟人间已是万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