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酿米酒(散文)
冬季一到,天气渐寒,农户们又开始张罗着酿米酒。
米酒,提升了每个冬天的温度,似乎寒冷因此退却。
这种自酿的米酒,乡间唤作“老白酒”或“糯米酒”,因常在过年和春节期间饮用,亦有称“年酒”、“春酒”,其口味清醇甘洌,甜润柔和,深受人们喜爱。数九隆冬里,烫上一壶,筛在碗里冒着热气,肴于猪肚、羊蹄、鸡腿、鲚鱼干,“嗦”地呷上一口,喉咙发出“哈”的一声,甚是过瘾。酒液一入胃肠,化作融融暖意,散向四肢百骸,令人舒爽惬意。倘若密封于陶瓮,保存至夏日,干罢农活,热汗涔涔,一碗甜津津的凉酒下肚,顿觉神清气爽,畅快淋漓。
酒是朋友,我甚至认为“酒友”这个词不是一起喝酒的朋友,而酒本身就是朋友。温辣愁肠,激活口味。哪个朋友可以有这样的作用!
《诗经》有云:“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意思说用稻谷酿制的春酒,饮了可以延年益寿。这酿酒的“稻”通为糯稻,须农户当年种植,经数月辛勤侍弄,秋收后晒干储藏,待至冬日碾米做酒。
“碓舂糠秕光如雪,汲泉淅米令清洁。炊糜糁曲同糅和,元气絪缊未分裂。瓮中小沸微有声,鱼沫吐尽秋江清。脱巾且漉仍且饮,陶然自觉春风生。”元代蒲道源在《新曲米酒歌》中,运用写实主义笔法,描述了米酒的酿制过程。酿酒前,自然先将糯谷碾成米,清水中浸泡一两天,反复冲洗,滤净米浆,然后沥去水,上锅蒸。
因为酒,我始终觉得我们的古人足够浪漫,几乎是茹毛饮血的日子,有了酒,变得有了味道,可以为生活一醉。
蒸糯米有专用的器具,名为“甑”,杉木箍制的圆桶(现也有金属的),中间空,底部嵌一个竹篾编织的斗笠状“箅子”,乡间称“甑伞”。开蒸时,甑伞覆入甑底,垫一道纯棉纱布,搁于盛满水的锅沿上,甑肚装满湿漉漉的糯米,掩下木盖,任灶火熊熊燃烧。
松木柴爿越烧越旺,甑盖的缝隙冒出腾腾热气,整个厨房云山雾罩一样。蒸米过程中,需不时向甑内羼热水,以防止锅水烧干而致米粒夹生,甑底烧焦。在蒸汽的猛烈催化下,糯米渐渐变成饭粒,阵阵饭香弥漫灶间。
米饭蒸熟后,连甑一道端下灶台,一股儿倾倒箪匾内,铲子摊开凉着,并适量洒些清水,使温度迅速下降,降至微温,便撒入已捣得粉碎的“白药”,与米饭一起搅拌均匀。所谓“白药”,即自制的酒曲,溪沟边野生的辣蓼草和米粉的混合体,揉搓圆团晒制而成,里面沉睡着形形色色的发酵菌,等待合适时机苏醒。掺了“白药”的米饭堆进酒缸,抹平整,中间部位掏一个深孔,用于观察发酵进度,随后外层裹上厚厚的稻草或破棉被,使之保持所需温度。发酵快则三四天,慢则一星期左右,一切由气温而定。糯米饭中的淀粉,受霉菌的作用下变成葡萄糖,而酵母菌又把葡萄糖转化为酒精。当浓郁的酸甜味从酒缸不断散发出来,饭堆中间孔汇聚的酒酿也越来越多,泛着串串泡沫,预示着兑水时机到了。
兑水选用上好的山泉(现也用桶装纯净水),通常以“一比一”的比例掺兑,即一斤糯米兑一斤水,水多则寡淡,也易发酸。兑好水,进入第二次发酵,再次在时间和气温的调合下完成微生物的神奇转化。没几日,酒缸内哧哧作响,酒香袅袅飘溢,由淡而浓,氤氲满室。这时候照例要舀一碗尝试。刚从酒缸滤出的新酒,纯牛乳一般,“形似玉梳白似璧,薄如蝉翼甜如蜜”。约摸一个来月时间,酒才算完全成型,原本白蚁一样漂浮的酒糟已慢慢沉底,酒液变清澄透亮,微微带青,充满着扑鼻的醇香。此时,有的农户早已急不可耐地品尝起来,有的则灌进酒甏密封储存,留到春节或夏天享用。
剩下的酒糟,用场也不少,可以糟鸡、糟鸭、糟鱼、糟虾、糟猪肉和油豆腐,还可以烹制“糟滚小鱼”“糟滚泥螺”“糟蒸带鱼”“糟烧菜蕻”等等,那独特的富于地方特色的“糟香”风味,让人的舌尖绽放不一样的精彩。
酿的是米酒,也是在酿造最美的生活。在农村,酿酒的原始手艺和工艺,都没有消失,这坚持,已经超过了“非遗”,酿造米酒,酿造属于自己的日子,这是一种不舍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