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你从哪里来?(散文)
你从哪里来?
夜阑人静时,总忍不住叩问一句:你从哪里来?这问句像一粒被风裹挟的种子,落在心湖深处,漾开圈圈涟漪。有时它是梦里缥缈的影,有时是笔尖跃动的光,更多时候,它是任庄那片热土上,正破土而出的芽。
我曾在都市的霓虹里迷失过方向。从田园走向喧嚣的路,像穿过一扇半开半闭的门,门轴吱呀作响,一边是泥土的芬芳,一边是钢筋水泥的冰凉。车贷在日历上画着红圈,房贷像座沉默的山,压得人忍不住弯腰。经济下行的风穿过街巷,连呼吸都带着金属的钝响——那些该花的、该用的、该惦念的,都成了压力里的压力,像副沉重的助听器,滤掉了生活的清响,只放大着焦灼的杂音。有次舒婷问起孙子的生日,我竟在记忆里翻不到确切的页码,只能含糊地说“快开学了,大约在八月下旬”。她指着我笑,说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段笑话而非佳话。我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忽然明白,不是记性坏了,是心里被太多琐碎的重负压着,把该珍视的日子挤到了角落。那些本该盛放幸福的通道,早被焦虑的藤蔓缠得密不透风。
可总有些东西压不垮。就像田埂上的野草,哪怕被暴雨打得伏在地上,雨停了仍要向着太阳挺起腰。在那些被巨压追得喘不过气的夜晚,我总想起任庄。那片土地像位沉默的老者,把百年的光阴酿成了醇厚的酒,尧帝的传说在田垄间流转,金湖的荷花年复一年地开,荷叶上的露珠滚来滚去,像没被尘世打扰过的星辰。我忽然懂了,根就在这里——在泥土的呼吸里,在祖辈踩出的脚印里,在那些被时代洪流推着走,却始终攥着乡土的人心里。
任庄农民文学创作室,就是在这样的念想里生了根。它不是凭空建起的楼阁,是一群人把对土地的爱、对文字的痴,一锹一土垒起来的港湾。有人说它是细流,终将汇入大海,我却觉得它更像田埂边的渠,引来天上的雨,蓄着地里的泉,滋养着每颗渴望表达的心。我们这些从田园走进都市的人,终于有了个地方,可以把被挤压的心事摊开,把迷失的方向重新校准。
这里没有“殿堂”的庄严,却有比殿堂更动人的热闹。老人们带着烟袋锅来,说的是春耕秋收的故事;年轻人捧着笔记本,写的是城乡之间的彷徨与向往;孩子们趴在桌边,画着荷叶上的露、田埂上的蝶。谁也不用假装“文人”的模样,裤脚沾着泥也没关系,话语带着土味也无妨。我们写金湖的荷,笔尖就蘸着荷叶的清香;做尧帝的文章,字里就藏着先民的质朴。有人曾问,农民写东西,能有什么名堂?可他们忘了,最动人的文字从来不是凭空捏造的,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带着阳光的温度、雨水的湿度,还有生活的厚度。
在这里,我终于明白“自由”二字的真意。自媒体时代的自由,从不是脱缰的野马,而是在土地的框架里,长出向上的枝丫。我们踩着泥尘爬坡,在时代的阶梯上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落得踏实。有人说单打独斗才能闯出名堂,可我们偏信抱团的力量。就像田里的稻子,一株易折,一片就成了能抗住风雨的海。我们在创作室里互相改稿,为一个比喻争得面红耳赤,转头又笑着递过一杯热茶;我们一起去看荷,看露珠在荷叶上漫舞,看夕阳把湖面染成金红,那些瞬间,烦恼像被风吹散的雾,只剩下对文字的热望在心里发烫。
有次酒后,我在小群里发了首歌,歌词里唱“故事从心动开始,用心痛终结”。杨生先生说我喝多了,高总说我酒后吐真言。其实他们不懂,那歌声里藏着的,是追梦路上的倔强。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带着点“痛”在走?是离开土地的不舍,是融入都市的不易,是想把平凡日子过出华彩的执着。可正是这些痛,成了笔下最有力的呐喊。在文字的雕琢里,在故事的夯实中,在情感的染色间,我们把代际的变迁、轮回的挣扎,都刻成了向上的阶梯。那些脚印或许歪歪扭扭,却每一步都印着“真实”二字。
创作室的窗檐很低,却挡不住想飞的翅膀。我们写乡村振兴的新貌,把合作社的大棚写成“绿色的宫殿”;我们记改革开放的故事,让老物件在字里重新焕发生机。有人说,这些文字太“土”,登不上大雅之堂。可我们知道,泥土里藏着最本真的力量。就像尧帝教民耕种时,不会想到千年后,这片土地上的人,会用文字续写他的传奇;就像最初种下的荷,不会想到如今会成为笔下流淌的诗。
你从哪里来?我终于可以笃定地回答。
你从任庄的泥土里来,带着百年的晨露与星光;你从创作室的灯光里来,映着一群人眼底的炽热与明亮;你从田园与都市的缝隙里来,把挣扎写成歌,把迷茫绘成画;你从每颗渴望表达的心里来,是草根对大地的告白,是平凡对不凡的向往。
或许有一天,这些文字会飞出窗檐,落在更远的地方。但无论飞得多高,根永远扎在任庄的土里。就像那株从田园里来的草,哪怕长在都市的墙缝里,也永远记得风雨洗礼的滋味,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
这就是答案——你从我们的梦里来,从我们的笔下来,从这片既古老又年轻的土地上来。而我们,正等着和你一起,把乡村的故事,写成时代的华彩。
2025.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