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根
　　 七月的太阳把大地烤得滋滋响，连风都带着热浪，金湖中医院十楼的窗户关着，却关不住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也关不住病房里漫出来的、比骄阳更烫的东西。
　　 15床的我，总忍不住望向13床。那张床的主人是位73岁的安徽老人，来自天长高庙，脸膛皱得像老树皮，却总在儿子说话时，眼角眉梢都泛着松快。他的儿子48岁，话不多，手脚却不停，从我们住进来到现在，十多天里，几乎没见过他离开病房超过半小时。
　　 老人是肠梗阻，后来查出肠坏死，术后换药时总带着些气味。可那儿子从不在意，每次护士换完药，他都要自己再仔细擦一遍床头柜，帮老人掖好被角，声音放得轻轻的：“爸，躺舒服点不？要不要喝点水？”那语气，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没有丝毫不耐烦。
　　 我见过他夜里的样子。凌晨两点多，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输液管滴答，老人大概不舒服，哼唧着喊：“帮我摇高点。”儿子其实刚眯着，被叫醒时眼里还带着红血丝，却没半分含糊，一骨碌爬起来，手在摇柄上转得稳稳的，边摇边问：“这样行不？再高点不？”老人嘟囔着“差不多”，他才停手，又顺手帮父亲擦了擦额头的汗，动作熟稔得像做了千百遍。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他回头冲我笑了笑，眼里带着歉意，怕吵醒了别人。那笑容里没有疲惫，只有一种踏实——仿佛照顾父亲，是天经地义的事，累也是甜的。
　　 25号晚上七点，病房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外面的热气，还有个脆生生的笑。“爸，我们来了。”一个少妇提着篮子走进来，篮子里是洗得发亮的葡萄，还有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她先走到老人床边，弯腰问：“爸今天感觉咋样？”老人咧嘴笑，说“好多了”。她又转向丈夫，递过一个保温杯：“给你泡的茶，凉好了。”丈夫接过来，自然地喝了一口，两人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却像有股暖流在空气里荡开。
　　 后来才知道，这是老人的儿媳，特意从老家赶过来。她没说什么漂亮话，就坐在床边给老人剥葡萄，一粒粒递到嘴边，又跟丈夫小声念叨着家里的事：“双胞胎今天在家做作业可听话啦，大的那个说想爷爷了。”老人听着，嘴角一直没下来过。
　　 我忽然想起“根”这个字。我们总说寻根，找的是故乡的土，是祖辈的故事。可在13床这里，根就藏在儿子摇床的动作里，在儿媳递葡萄的指尖上，在一家人说话时那股不用刻意的亲昵里。老人年轻时把根扎在儿子心里，儿子长大后，又把这根往深里埋，连带着妻子、孩子，一起守着这棵叫“家”的树。
　　 老人的肠坏死要慢慢养，儿子的陪护还在继续。每天清晨，他会端着盆去打水，帮老人擦脸、擦手；中午饭来了，他先挑软的给父亲喂，自己才扒拉几口；傍晚时，他会扶着老人慢慢下床走几步，嘴里念叨着：“慢点，不急，咱们天天练，很快就能回家了。”
　　 窗外的骄阳还在炙烤大地，可病房里的这一幕，比太阳更让人觉得暖。原来最好的根，从不是刻在碑上的字，而是一辈辈人传下来的那份心——你养我小，我陪你老，中间牵系的，就是无论风雨都断不了的亲情。
　　 这或许就是生活最实在的精彩。不用华丽的词藻，不用刻意的表演，就藏在13床那个安徽家庭的日常里，藏在儿子温柔的问候里，藏在深夜里那声“帮我一把”后的及时回应里。他们让我明白，所谓寻根，不过是在寻常日子里，把这份情好好接住，再稳稳传下去。
　　 2025..0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