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朝霞漏进来，天空一片蔚蓝，风掠进室内，混着各种花香。阳光里，李茉懒懒伸了个腰，然后洗漱早餐，比往日提前半小时出了门。
　　 一连三天行走在泥湿的街道上，鞋帮上缀满了小泥点，鞋面更是脏得不成样子。李茉穿过小区广场，穿过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小吃摊，然后从回民街小巷口折进去。小巷尽头黄桷树下，有一个擦鞋的小摊。
　　 几天春雨洗濯后迎来晴天，四方格印花地板砖干爽得纤尘不染，步行道旁绽放着红的黄的紫色的鲜花，在朝霞里争奇斗艳。行走在暖色光晕里，李茉心情舒畅，人行天桥下的梧桐树正绽放新绿，与街对面的青砖古墙相映成景。
　　 擦鞋小摊前，已排着三五个人，翻开的小木箱盖上整齐地摆着四五支旋开的鞋油。低头擦鞋的师傅察觉李茉走近，抬头朝她展颜一笑，朝树下空着的小马扎努努嘴，示意她坐下稍等。师傅埋头继续擦鞋。李茉见旁边小马扎上已坐着个中年男子，脚上笼着一双洗得掉毛的棉拖。他身旁还散放着几个小马扎，坐或站着几个小声闲谈的老人。
　　 “他让你坐下等呢。”见李茉站着，旁边一个穿紫色羊毛衫的大妈对她说。大妈说着让过一个马扎来，她颈前的栀子花轻颤，一缕缕清香扑入李茉鼻息，“你先擦吧，我反正没事，等你擦了我再补鞋。”大妈笑着对李茉说。
　　 “谢谢您。”李茉挪过小马扎坐下来。师傅正用黑绸抛光鞋尖，骨节粗大的手指飞快拉动黑绸，炫出一片黑幕，等师傅停下，先前晦暗的鞋面已油光可鉴‌。
　　 这时师傅抬头朝李茉微笑。李茉还没反应过来，热情大妈又开口了：“你快换了拖鞋，该你了。”
　　 “拖鞋很干净呢。他这三双拖鞋，每天都要换洗。”大妈又说。
　　 “我们都喜欢到张师傅这里擦鞋，他擦得仔细，爱干净。”前边的男子已穿好皮鞋，正扫微信二维码付钱。
　　 擦鞋师傅显然也听见了他们的话，笑着点头，嘴里呀呀着，熟练地拿过李茉换下的皮鞋。
　　 旁边站着的大妈突然俯身在李茉耳边轻轻说：“张师傅喉咙受过烧伤，说不出话来，你莫在意。”
　　 李茉吃了一惊。这个小鞋摊她光顾过四五次，只晓得师傅手艺好，收费也不高，记忆里倒是真没听师傅说过一句话。张师傅技术好，鞋油用得多，擦得仔细，擦一次能管很久。像李茉这样的懒人，可以一周擦一次。这也是李茉愿意绕道而来的理由。但她从未想过，擦鞋师傅无法开口说话。李茉不由得望向擦鞋的张师傅。
　　 张师傅手腕内侧有一条疤痕，暗红色的伤疤蜿蜒如枯藤，从虎口爬到小臂。张师傅低头擦鞋，他露着的颈部，也有一条刺眼的疤痕。
　　 “那年鞋厂里突发大火，他冲进去救了三个人。第四次冲进去时，被浓烟呛晕了……等救出来，全身都烧坏了……”大妈轻轻说。
　　 李茉穿的高帮鞋，按惯例要收擦两双鞋子的钱。她掏出手机扫描二维码时，师傅朝他伸出右手撮起，意思是五块钱。望着师傅手背的疤痕，李茉突然有些难受。她笑着说谢谢，照师傅要求扫了五元钱。
　　 李茉穿好鞋正要起身，张师傅从旁边的铁皮盒里捧出几朵用红线串着的栀子花递过来。鹅黄的花瓣上，还缀着晨露。
　　 每年春天，街上随处可见端着花篮买栀子花的人，三四朵用线串在一起，五元或十元钱一串，挂在脖子或衣服上，香气能保持一周。
　　 李茉以为张师傅兼着买花，接过后就要扫钱。张师傅连忙摆手。见李茉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张师傅“啊啊啊”朝她比着手势。李茉才看见铁盒前有个小纸牌，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栀子花免费送人，不要钱。
　　 李茉笑着说谢谢，准备戴在脖子上，旁边大妈说：“你闻闻，二十几年的老栀子树，香得很呢。每年花开时，他都要摘下来，免费送给喜欢花的人……”
　　 大妈话音未落，巷口晃进一群穿校服的小女孩，熟悉地走近盛放栀子花的铁皮箱，嘻嘻哈哈蹲下，每人拿起一串花，小心地绕在校徽上。栀子花束垂在校服上，像别了一朵漂亮的胸花。
　　 “好香啊，张叔叔，谢谢你的花，我们走了。”孩子们蹦蹦跳跳走进朝阳里。
　　 张师傅站在黄桷树下，笨拙地朝孩子们招手。他眼角的波纹更深了，一缕阳光照在波纹里，干净又闪亮。
　　 李茉捏着花串靠近鼻尖，醇郁而清新的香气瞬间漫开来，那么纯净、自然，好像春天一下子开放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