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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江山·见证】【晓荷】铜铃铛的响声(散文)


作者:汪震宇 举人,4874.7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9发表时间:2025-08-02 10:59:10

【江山·见证】【晓荷】铜铃铛的响声(散文) 现在每次回老家,只要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我就会从兜里掏出那个铜铃铛。用手一摇,叮铃叮铃的响声钻到耳朵里,一下子就能想起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村口的老槐树比现在粗多了,三四个小孩手拉手才能抱过来。最高的那根树枝上,挂着个铜铃铛,黄灿灿的,太阳一照,亮得晃眼。风一吹,就叮铃叮铃响,比村头大喇叭里放的歌还好听。
   树底下总坐着个张爷爷,他是给人剃头的。张爷爷左腿有点不直,走路一颠一颠的,像只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鸭子。他有个挑子,一头是个红木头箱子,漆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木头颜色,锁头被摸得光溜溜的;另一头是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个铜盆,不管天冷天热,总咕嘟咕嘟冒白气,把旁边的镜子熏得雾蒙蒙的,照人模模糊糊的,像在水里看东西。
   我六岁那年,头发短得扎手,我妈总说我头发像地里割剩下的麦茬。每天放学,我放下书包就往老槐树下跑,蹲在石头上看张爷爷剃头。他有一把黄推子,总挂在红木箱子的把手上,推子齿缝里总卡着几根白头发,太阳一照,亮晶晶的,我跟二柱子说,那上面肯定粘了星星。
   张爷爷给人剃头的时候,推子一动就咔哒咔哒响,像小火车在轨道上跑。剪下的头发落在蓝布单上,堆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白花花的,像下了小雪。有一次,王大爷来剃头,他总爱闭着眼睛打盹,张爷爷正给他推后脑勺呢,他突然张嘴打哈欠,正好有一绺头发掉进去了。王大爷吐着头发渣子骂:“老张你撒面粉呢?想蒸馒头啊?”张爷爷咧着嘴笑,他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可手里的推子还稳稳地在王大爷头上走,一点没跑偏。
   树底下总围着我们几个小孩,我、二柱子、三丫,还有邻居家的狗蛋。二柱子最调皮,总趁张爷爷低头给人刮胡子的时候,踮着脚够树上的铜铃铛。他的手刚碰到铃铛,叮铃一响,他就猫着腰往远处跑,后脑勺的小辫子甩得像小鞭子。张爷爷眼皮都不抬,手里的推子还在咔哒咔哒响,嘴里说:“再闹,给你剃个狗啃头,让你妈都认不出你。”二柱子跑得更快了,我们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我也特别想摸摸那把黄推子。有一天,张爷爷正给李奶奶剪刘海,我趁他转身往炉子里添煤的功夫,偷偷伸手去拿推子。推子冰凉冰凉的,我刚拿到手里,张爷爷就看见了,他喊了一声:“小心!”我手一抖,推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旁边装滑石粉的铁盒子也被碰翻了,白粉像冒烟似的冒出来,呛得我直咳嗽。等我睁开眼,看见自己鼻子上、眉毛上全是白灰,像一只偷吃完白面的小耗子,二柱子他们笑得直不起腰。
   张爷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左腿落地的时候“咚”一声,震得地上的头发渣子都跳了跳。他没骂我,反而从铜盆里拧了一把热毛巾,往我脸上擦。毛巾有点糙,擦得我脸蛋红红的,像抹了胭脂。“这铁家伙得用热水烫过才听话,”他捡起推子扔进铜盆里,“不然夹着头发,能疼得你掉眼泪。”张爷爷的手粗糙得像老槐树的皮,裂开的纹里还嵌着黑泥,可他拿推子的时候,动作轻轻的,像在摸刚出生的小猫崽。
   铜盆里的火苗噼啪噼啪地跳,像是在跳踢踏舞。水汽此时顺着铜盆边往下滴,在地上洇出一个一个黑圈圈,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张爷爷养了一只老猫,总蹲在铜盆旁边,趁张爷爷不注意,就伸出舌头舔盆里的热水。有一次,二柱子趁老猫喝水的时候,偷偷拽它的尾巴,被老猫挠了一道血印子,二柱子哭得惊天动地的。张爷爷从红木箱子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到二柱子嘴里说:“猫是我伙计,你欺负它,我就不给你糖吃了。”二柱子立马就不哭了,含着糖蹲在旁边看老猫洗脸,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呢。
   张爷爷的红木箱子里藏着好多东西。除了推子、剃刀、梳子,还有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各种糖,有水果糖、薄荷糖,糖纸花花绿绿的,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谁乖乖地让他剃头,他就笑眯眯地从铁盒里摸一颗糖给谁。三丫最怕推子响,每次她妈拽着她来剃头,她都哭得惊天动地的,眼泪鼻涕流一脸。张爷爷就塞给她一颗橘子味的糖说:“剪了头发像花木兰,可威风了。”三丫含着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呢,就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门牙,像只小白兔。
   我八岁生日那天,我爸非拉着我去剃平头。张爷爷在竹凳子上垫了两块蓝布垫子,把我架得高高的,我的脚悬在半空晃悠,像坐在秋千上。铜盆里的水冒着白汽,他把带碎花的毛巾在热水里涮了涮,拧干了捂在我头上,热乎气从耳朵缝里钻进去,把我的瞌睡虫都引出来了,差点就睡着了。
   “咔哒咔哒”,张爷爷拿着推子空转了两下,像小火车在鸣笛。他说:“别动啊,给你整个最威风的平头。”推子刚碰到我的头发,我就屏住了气,脖子绷得像根小木棍。冰凉的推子贴着我的耳朵滑过去,剪下的头发渣掉在蓝布单上,沙沙响,像春蚕在啃桑叶。
   张爷爷的左手一直扶着我的头,他的手指有点抖,我看见他耳朵后面全是汗珠,亮晶晶的像露珠。他那条瘸腿支在地上,像根结实的小木桩,竹凳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像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
   “张爷爷,你是在开船吗?”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张爷爷“噗嗤”一声笑了,肩膀一耸一耸的,手里的推子差点刮到我的耳朵。就在这时候,一阵大风吹过来,卷着槐树叶扑过来,树上的铜铃铛叮铃叮铃唱得欢,我仰头去看的功夫,脖子猛地一扭,推子在我耳后划了一道小口子。
   “哎哟!”我疼得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张爷爷赶紧把推子扔到红木箱子上,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瓷瓶,倒了点绿莹莹的水抹在我的伤口上,凉凉的。“这是薄荷油,抹上就不疼了。”他的手有点抖,把我的耳朵都捏红了。
   我看见他的额头上全是汗,顺着脸颊流进缺牙的地方。原来大人也会害怕呀,我心里想。张爷爷从兜里掏出一颗橘子糖,剥开亮晶晶的糖纸塞到我嘴里。甜甜的果汁在舌尖散开,耳后的疼好像真的飞走了,变成了凉凉的薄荷味。
   那天我的平头剃得有点歪,右边比左边高了一点点,像被小毛驴踩过的麦地。张爷爷举着黄铜镜子给我看:“这叫步步高,是好兆头呢。”我摸了摸耳后的小口子,那里还留着薄荷的凉丝丝的感觉。阳光穿过槐树叶照在推子上,星星点点的光落在我脸上,暖融融的。
   从那以后,我成了老槐树下的常客。每个星期六下午,我都搬个小马扎早早地去等着。看张爷爷给人剃头成了我最盼着的事,推子咔哒咔哒响,铜铃铛叮铃叮铃唱,还有大人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像支好听的歌。
   看张爷爷给赵爷爷刮胡子最有意思。他先把热毛巾捂在赵爷爷脸上,捂得赵爷爷的白胡子都软塌塌的,再拿起亮晶晶的剃刀,在一块黑布上来回蹭,唰唰唰,声音像小猫在舔牛奶。剃刀贴着赵爷爷的下巴游走,白胡子就簌簌地往下掉,像秋天的落叶。有一次,赵爷爷正舒服地眯着眼呢,突然打了个大喷嚏,剃刀在他下巴上划了个小口子。血珠刚冒出来,张爷爷就赶紧用干净棉花捂上了:“老爷子的胡子太硬,把我的刀都硌着了。”赵爷爷摸着下巴笑,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给我留个纪念章呢。”两个人的笑声裹在铜盆冒出来的白汽里,连铜铃铛的响声都变得黏糊糊的。
   秋天的时候,风慢慢变凉了,吹得槐树叶哗啦哗啦落,像在下绿雪。张爷爷穿上了厚厚的棉裤,膝盖那里磨得亮亮的,像涂了一层油。他往炉子里添煤的次数越来越多,烟囱里冒出的烟悠悠地飘,像一条灰丝带。有一次,我去看他剃头,发现他的手抖得厉害,推子在王叔叔的头上歪歪扭扭的,像一条喝醉了的小蛇。他放下推子揉着手腕说:“老了,这手不听使唤了。”王叔叔摸着有点歪的头发笑:“这样才时髦呢,像城里的年轻人。”
   霜降那天早上,我背着书包路过老槐树,发现树底下空荡荡的。张爷爷的剃头挑子不见了,树上的铜铃铛也不见了,只有满地的落叶被风吹得滚来滚去,像没人管的野孩子。卖豆浆的刘阿姨正扫地呢,看见我站在树底下不动,就叹着气说:“张师傅半夜被他儿子接去城里了。”
   “他那腿肿得走不动路了,”刘阿姨用围裙擦了擦眼睛,眼圈红红的,“昨天还在这儿给人剃头呢,说要站好最后一班岗。”我蹲在树底下哭了好久,手指抠着地上的泥土,指甲缝里都塞满了土,突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扒开树叶一看,是个红布包,系着歪歪扭扭的结。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红布包,里面是那只铜铃铛,下面压着一把小塑料梳子,还有一截从推子上掉下来的铜齿,上面沾着两根灰头发。风钻进铃铛的小窟窿里,呜呜地响,像谁在哭。我把铜铃铛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贴着我的掌心,像握着张爷爷的手。我把红布包放进书包最里层,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后来,村口开了家新理发店,玻璃门擦得亮亮的,能照见人影。里面的理发师穿着干净的衣服,手里的推子是电动的,嗡嗡响得像大苍蝇,一点都不好听。我妈带我去了一次,推子刚碰到我的头,我就吓得跳了起来,总觉得它会咬我的头发。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过去的事情也都变成了回忆与思念。可我心里清楚,张爷爷其实并没走远,他就在铜铃铛的歌声里,在推子咔哒咔哒的舞蹈里,在我心里最软的地方,一直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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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以铜铃铛为钥匙,打开了童年村口老槐树下的温暖记忆。张爷爷的剃头挑子、咔哒作响的黄推子、铜盆里的白汽,还有孩子们的嬉闹与糖果的甜,都在叮铃的铃声里鲜活起来。那把夹着“星星”的推子、带薄荷味的伤口、歪了的平头,藏着张爷爷的温柔与笨拙。粗糙的手会轻拿推子,瘸腿支起的是对生计的坚守,缺牙的笑里裹着对孩子的疼惜。铜铃铛不仅挂在槐树上,更挂在岁月里,当成年的“我”摇响它,那些关于善良、耐心与陪伴的瞬间便涌来,让人明白:真正的怀念,是把寻常日子里的温暖刻进心里,让它们像老槐树一样,永远扎根在记忆的故土上,风一吹,就响起最动人的回响。感谢赐稿晓荷,佳作推荐共赏!【编辑:何叶】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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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何叶        2025-08-02 11:00:33
  村口老槐树下的剃头匠张爷爷,用一把黄推子和叮铃作响的铜铃铛,编织了童年最温暖的记忆。那些沾着白发的推子、冒着热气的铜盆、藏着糖果的红木箱,连同耳后薄荷味的伤痕,都成了岁月馈赠的珍贵礼物。当电动推子取代手工技艺,这份流淌在血脉里的温情,依然在铜铃铛的余音中轻轻回荡。
何叶
2 楼        文友:何叶        2025-08-02 11:00:52
  周末好,好好在家休息,美哒哒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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