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柳岸】老家归途(散文)
提及回老家,内心总要生出恐惧,似乎细胞都要紧张起来,陷入一种警戒状态。想着回家前一晚,睡觉都不得安稳,稍有响动就惊醒,再也难以入眠。
老家距离县城百余里,开车一个多小时。回老家前,总要打个电话,问下父母需要什么?父母一无例外地回答:“不用,家里啥都有。”虽然如此,还是要跑到菜市场,买一些新鲜的蔬菜与水果。老家偏僻,连商店都没有,卖菜的货车每隔三五天才去一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父母辛劳一辈子,作为子女不管他们要不要,买点回家孝顺一下他们,陪他们聊聊天,这是应该的事。
回家得等空闲。人到中年,就像一个陀螺,几乎抽不开身,周一到周五上班。然而有人说,不是还有周末吗?对于我这个两娃的父亲来讲,哪有周末啊!平常反而好点,孩子上学,自己上班就行;到了周末,围绕两个孩子打转,送他们去各种兴趣班,照顾他们衣食起居,生活的状态如同辛勤的蚂蚁,不知道字典里还有“休息”二字。刚躺下,妻子的声音响起:“去,把地拖一下。”没办法,只能起身,拿起拖把,走向阳台的洗漱池。
如此状态,要回老家,得安排好一切事宜,才能匆匆而归。回家的路上,开车胆战心惊。国家经济发展,公路打到每一个村庄,且铺上水泥或柏油,只是道路狭窄,很多地方只能容下一辆车通行,对于我这种车技低下的人来讲,可不是一件好事。每次会车,那个小心翼翼,叮嘱旁边的人看了又看,吓出一身冷汗,才将车辆开出。转眼,前方又来一辆车,“滴滴”响着喇叭,急得我方向盘都握不住。
道路弯道极多,江南雨水充沛,山清水秀,树木茂盛,可是阻挡开车人的视线。好多弯道,180度急转弯,无法看清前方来车。要是车速稍微快一点,极有可能撞车。十年前,我骑着摩托车,就与一辆小轿车发生碰撞,车把手弯曲,幸好有惊无险,车辆修理花了一些钱,但人活蹦乱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正是因为这事的发生,将车开上这种路,就分外胆怯。
好不容易到家,刚踏进家门,脏乱差简直触目惊心。农村人,各种器具数不胜数。父母节俭,任何一点东西都舍不得丢弃,各种塑料袋、空矿泉水瓶、废弃的书籍……都想着派上用场。以前,母亲健康时,她尚会打理,时不时清扫一下;自从母亲瘫痪后,父亲勤于农事,却几乎不沾手家务活,一个塑料袋扔在那儿半年都不管,沙发上全是灰尘,抹一把手上全是灰。回家时间短,根本清扫不完。有心打扫,却没有时间。
鸡鸣狗吠,阡陌小巷,像是人间最美风景,可是真正落到现实,无法让你睁开眼。鸡咯咯直叫,到处拉屎,臭味扑鼻,坐下来,鼻腔里痒痒的,忍不住想打喷嚏。老鼠出没,虽然人在,还是大白天,它却明目张胆地从你面前跑过,等你站起身去追它。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你徒叹奈何。
老家上厕所也是一大问题,只能坐在木桶上。虽然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可是一旦见过繁华,再重新回到这种生活,根本无法适应。只能跑到山里,找个僻静的角落,解决一下问题,但刚蹲下,蚊子就伺机而动,“嗡嗡嗡”,专挑你白嫩的屁股,咬得你怀疑人生。
虽然有诸多不便,但还是挡不住我回家的路。那条路虽窄且弯,但还是一次次将车开进去。远远地看到村口,心情就有些激动,就像前方有大奖,等着我前去领取。那个熟悉的村口,曾经耕耘了一亩亩农田。多少个骄阳似火的日子,我跟随父母的脚步,前去插秧、耘田、割稻。汗如雨下,我直起僵硬的腰,呼唤风的到来,拿着水壶去打水,歇息的片刻里,逮一只蚂蚱找寻童年的快乐。偶尔,跳到小溪之中,让清澈的水流覆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那种感觉任凭长大后的我如何寻找,也无法找回。抓两条鱼,捡些螺蛳,炒起来格外香甜。这种记忆只有村口才有,尽管如今的农田早已荒芜,老一辈人白发苍苍,或埋在山的那边,或行动不便;年轻一代待在城里,难得回来,田地只剩下杂草,一人多高,可清澈的小溪在,农田的轮廓在,青蛙的叫声在……闭上眼,童年就迈着步伐来到眼前。
房子依旧矗立,如一位沧桑的老人,永远立在那儿,等候着我这个游子的归来。白色的墙,黑色的瓦,斑驳的雨痕。瞧,门上铅笔画的印痕在,那是我年少时,拿笔刻下的身高,逐年长高,一年刻一条,直到我离开家乡。另一处门楣处,有我拿着笔写下的几个大字“我永远的家”,笔法稚嫩,如扭动的蚯蚓,可感情真挚。我以这个家为自豪,正是这栋老房子,给予我一生的起点,让我从哇哇啼哭,到蹒跚学步,直到长大成人。每个角落里都有我的痕迹:闻一闻,略微有些发霉,不知是遗忘在角落里的哪个食物,或是被老鼠叼走的饼干散发出来的,但这种味道是那样亲切,那样熟悉。中午吃完饭,有些困意,找块木板,躺在风扇下。那风扇锈迹斑斑,三片灰色的扇叶被吊在房梁上,已经三十年的光阴。那是90年代,父亲卖了茶叶,有一点闲钱,才买来的,放在担子里挑回家,请读过高中的邻居安装上去,当天我们几兄妹争先恐后睡在风扇下,父母却不同意,一怕着凉,二怕耗电。家里穷,每一分钱都不舍得花。
这下,我可以全身心躺在风扇下,看着扇叶似有似无,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虽然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但莫名的幸福从心底出发,像一条河流,流经每一处器官,多巴胺自然而然产生。
摸摸肚子,有点饱。在城里,虽然妻子厨艺高超,每次菜烧得香喷喷的,但吃了一小碗饭,就想着放下,不再去盛第二碗,还美名其曰“减肥”。我哪里肥了?四十多岁的汉子不到一百斤,如芝麻杆。每个人见到我都感叹:“你又瘦了。”我只能尴尬地回答:“是啊,该增肥了!”这不,前些天,我还专门跑到县人民医院,找到中药科,想着开点中药调理一下。科室主任和蔼可亲,一脸笑容地说:“嗯,给你调理一下,让你胖点。”
到老家,虽然母亲无法下厨,我自己动手,随便炒点蔬菜,只加油盐,没有其他调料,但吃起来格外香,一吃就是一大碗,还想着再来一碗。
在城里,晚上不到十点钟,根本无法入睡,看看墙上的挂钟,心里暗叹:“才九点半,还早,再玩一会。”我如此,一家人都如此。回老家,沿着乡间小道走一走,没有路灯,借着月光,看着萤火虫打着灯笼四处巡游,听着虫子不停鸣叫,闻着大自然的清香气息,一趟下来,心情特别好,嘴不由自主地打哈欠。母亲躺在房间,知晓我的一举一动,好心提醒:“该睡觉了。”
是啊,该睡觉了。小时候,每到这个点,就要上床,沾上枕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母亲在楼下喊:“起床了,饭熟了。”我才懒懒地爬起,走下楼梯,看着桌子上的菜,长长的豆角,红红的辣椒,煮起来的茄子……香得让我连脸都不洗,就想开吃。母亲的筷子举起,佯装要打:“先去洗手,洗脸,再吃。”
长大后,走上社会,与人相处,全是虚情假意。大家明哲保身,从不愿得罪人,笑脸迎人,即使看不惯,也不愿提醒。所有人都明白,人教人,根本教不会,除非事教人。虽然如此,但父母还是看不惯你的所有坏习惯,总希望你不因各种恶习而染上疾病。病从口入,先洗手再吃饭,养成良好的习惯,才能让我们健康一生。
吃完早餐,跟着父亲下地干农活。父亲年纪大了,已经七十有六,跟新中国同岁,没有头发,常年戴着一顶黄色的帽子遮羞,但下地是一把好手。从小,他没有父亲,靠着自己走到现在,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总算养活几个子女。母亲瘫痪后,他任劳任怨,服侍她的吃喝拉撒。若是没有他,我们这些子女的生活必将更加艰难。他种了很多地,跟着他一起锄草,捉虫,捡石块,抬起头看看太阳,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咕噜咕噜”找一个泉眼,喝得饱饱的,再躺在树阴下,透过树叶的缝隙看蓝天,微风轻拂脸庞,那日子赛神仙。
老家是我们的根,虽然有诸多不便,但那是岁月的见证,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是梦里一次次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