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星月】择校记(散文)
六月不仅是印在台历上的一页纸,更是一块等待耕种的试验田。这块试验田被教育部门一分为二,前半段划给了高三的孩子,栽种高考的禾苗;后半段划给了初三的孩子,栽下中考的禾苗。每年这个时候,这些稚气未脱的孩子在自己专属的试验田里辛勤劳作,等待七月的收获。
儿子是初三的学生,过几天,他就要栽下中考的禾苗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三年前,儿子小升初的时候,我们举家从河北搬来天津,为的就是能让儿子在天津这片看上去松软的土地上栽种禾苗。三年有多长?把它拆解成天,是一千多个漫长的日日夜夜。钟表一分一秒地转动时,感觉时间的脚步真得很慢。可是,寒来暑往,当绵延如丝的日子过完,回忆起来却是短短的一瞬,似乎打了个盹,再睁眼时,三年已过,儿子已经到了栽种禾苗的时间。
其实,我们原本没打算这么早搬来天津,计划在国际庄上完初中再转学。因为在大家心目中,国际庄的教育要优于天津,如果教育也有段位的话,国际庄差不多算是九段高手,而天津不过是七段罢了(这主要是教育的理念不同,并非真的有优劣之分)。在国际庄学成后再转学天津,基本属于“降维打击”(实际上没这么简单,有时弄不好还会吃亏)。
可世上的事情总是身不由己。
高考移民太多,动了本地学生的蛋糕。三年前,天津新高考政策的鼓槌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要求天津考生至少有三年高中学籍,否则不允许在天津参加高考。政策一出,让许多存心来津高考的家长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这好比人们正肆无忌惮地走在高考移民的大路上,突然,一台挖掘机地开了过来,机械臂高起低落,毫不留情地将这条捷径拦腰掘断。从此,想在天津的六月栽种禾苗,就要真得变成一名天津人,真得来天津读书啦。
像其他想做高考移民的人一样,我们原本不着急的搬家和转学一下子变得迫在眉捷。
决心已定,家是一定要搬了,可是天津这么大,往哪里搬呢?我坐在电脑跟前,瞅着拼图一般的天津行政区犯了踌躇。那一刻,我好像变身为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要在“行军图”上排兵布阵了。
先研究市内六区。和平区,南开区,河西区,河东区……这些行政区当中,教育最好的非和平区莫属。市五所是天津的重点中学,其中有两所位于和平区。一所是天津一中,成立于1947年,以高录取分数线和优质教学资源著称。另一所是耀华中学,创办于1927年,以培养高考状元而闻名。其他十三所重点小学和十六所重点初中星罗棋布,散落在和平区各处,形成“无差校”格局。
百度地图上,和平区像一颗枣核那样被包在城市的中心。这里曾是英法德意等国家的租界,至今仍遗有两千余座民国时期的老建筑。这些老建筑青袍马褂,集中在五大道和意风街,其中不乏名人旧居,如溥仪、段琪瑞、梁启超、顾维钧、张作霖、马连良、曹禺等。在津工作二十年,我曾无数次留连在和平区的街头,欣赏那一扇扇浸染沧桑而又别具风格的门窗,看窗前娇艳的海棠花和樱花飘落如雪。和平区像个遍身珠光宝气的明星,而我不过是一介布衣,身份地位有着跨越阶层的巨大鸿沟,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她想入非非,像一场暗恋。
不过这场“暗恋”很快便无疾而终了,原因出奇的简单,那就是我捉襟见肘的钱财。就像有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恰逢那年你明媚,又正逢我自卑。恨时间不对,相遇不够完美。钱财的匮乏让我自卑,而和平区的房价早就飞上了天,每平方米十万的天价如同一柄利剑,斩断了我的缕缕情丝。
我的目光像打游击战那样且战且退,渐渐从市内六区“转战”到了外围,最后落在了滨海新区,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像切蛋糕一样,滨海新区被切成了五个板块,最北边的汉沽、紧邻汉沽的生态城、生态城南的开发区、开发区南边的塘沽和漂泊在最南边的大港。地图上,它们像几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默默地回望蔚蓝的大海。
没有丝毫犹豫,我的目光像黑板擦一样坚决地擦去了汉沽。因为汉沽一中已经没落,沦为当地的垫底学校,就像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如今却沦落为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那样。其实,汉沽一中的没落不怪它,要怪就怪汉沽旁边中新生态城的崛起。
在房地产如火如荼的岁月里,房地产开发商越俎代庖,充当了“有巢氏”的角色。他们在永定河北岸的芦苇荡圈了一片地,不久,一片崭新的楼房在这里横空出世。在金钱填鸭式的喂养下,这片楼房像庄稼拔节似的越长越肥,越长越高,渐渐成长为一座新城。
新楼房竣工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很漂亮,可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就会趋之若鹜,因为很少有人单纯为了欣赏大海而花大价钱购买新房,人们看中的往往是房子的附加功能。城市像一架机器,讲究的是配套,想吸引人居住,就要让生活变得便捷,甚至让生活变得有希望。菜市场、公交、银行和学校都是这架机器中必不可少的“零件”,尤其是学校。在学历内卷的大形势下,学校这个“零件”相当重要,一个好的“零件”自带磁性,能像磁铁吸附铁粉那样把有适龄子女的家长吸引过来,谁家没有子女呢?既使现在没有适龄子女,过几年也就“适龄”了。
这就像饭店。一家饭店能吸引食客,往往不是因为它装潢的多么豪华,它的餐具多么漂亮,服务生多么的彬彬有礼,而主要是因为它请了个好厨师,厨师做出了色香味俱佳的饭菜。对于这座新城来讲,学校就相当于那个厨师。
为了卖房,“有巢氏”开始用这些“零件”来组装这架机器,学校便是被他们拧在这座新城上的重要“零件”或者说是他们请来的“名厨”。名厨来了,食客就会接踵而至。
被开发商请来的“名厨”就是南开滨海,是天津南开中学的分校。“南开”两个字如有魔法一般,从入住新城那天起就吸引了无数莘莘学子和家长们的目光,再加上“有巢氏”和房产“掮客”们不遗余力的鼓吹,许多家长瞬间失去的抵抗力。在“南开”光环的加持下,满怀着冲击名校的梦想,把自己的孩子送了进去。
滨海新区的学生被“掐尖”了,离生态城最近的汉沽一中最先被“殃及”。“此起彼伏”这个成语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意思是南开滨海起来了,汉沽一中倒下了。南开滨海开张没几年,汉沽一中就像被抽去筋骨的巨人,软搭搭的瘫倒在生态城北的海滩上,再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可是,我无法选择生态城,也无法选择开发区。如果说和平区是珠光宝气的明星,那么生态城和开发区至少也是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了,她们亭亭玉立于海边,遥望着碧波万顷的大海。那里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心理洼地。学校再好也没有我的份儿,因为窜天猴一样的房价让我只能仰视,望洋兴叹,可远观而不可入住焉。
想到这,我的目光像花样滑冰那样弹跳起来,双腿并拢,在生态城和开发区上空迅速拧身旋转两圈,继而收尾落地,目光之足芭蕾舞般落至冰面,足尖触到了塘沽这个我最熟悉的区域,我有意把家搬到这里。但此时脑海中那根绷紧的“警戒线”起了作用,“有意”绊到了“警戒线”,“警戒线”像琴弦那样弹出了不祥之声。
在这里工作二十年,闲暇时我像一只好奇的蜗牛,几乎爬遍了塘沽的每个角落,熟悉它的每一条大街小巷,熟悉每一家大型超市和商场。可是,到了择校的问题上,它却成了我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对这里的学校一知半解,对这里的转学政策一无所知,匆忙之下搬家转学,岂非“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我决定做一番调查。
拨打了无数个咨询电话并在网上查阅之后,塘沽学校和转学政策从“雾里看花”转变成了“纤毫毕见”。结果出炉了,往这里转学真是个“深池”啊。万幸我不是“盲人”,也没有骑“瞎马”,有惊无险地绕过了这个“深池”。
塘沽相对较好的初中学校早已人满为患。为此,这部分好学校实行九年一贯制教育,换句话说,就是不接受中途转学的学生,转学的学生只能去口碑相对差些的学校。除此之外还有个“拉郎配”的规定,类似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在人满为患的大背景下,“有司”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把划片与摇号结合起来。许多转学的家长没打听清楚,自以为是,买了所谓的“学区房”,结果摇号摇到了差学校,相当于用买人参的钱买了根萝卜。学校不光差,离家还远,大人和孩子不得不每天像鸡一样早早起床,跟打仗似的。
有了前车之覆的教训,我不能拿孩子的前途去撞大运,塘沽也被我排除在外了。
截至目前,和平区、汉沽、生态城、开发区到塘沽,五道“防线”都已失守,现在最南边的大港几乎成了我最后的希望。于是,我的目光像残兵败将那样开始向那里退却。
对我来说,大港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甚至都没有去过那里。据网上资料,大港的教育还是不错的,虽然说不上顶级,但在天津也属中上等了,更重要的是,大港和塘沽不同,大港的初中学校严格划片招生,买了哪个片区的房子,就可以上所属片区的初中学校,不至于打算买人参,最终却买成了萝卜。
货比三家。我在网上查到近三年塘沽和大港各个高中的一本升学率、高中招生录取分数线和各初中学校升本地一中的升学率,发现大港也有比较好的初中,比如六中和二中。高中也有个低调的好学校——大港一中,大港一中虽略逊于塘沽一中,但远比塘沽其他学校要好,一本上线率很高,而且每年都有北大清华上线的学生。我打算三年后的那个六月让儿子在这片土地上栽种禾苗。
大方向虽然定下来了,但搬家和转学这么大的事,没有感性认识怎么行?我趁着休假,坐公交车往大港跑了两趟。那时正值秋天,秋风萧瑟,港塘路两旁,蒹葭苍苍,除了池塘就是盐场,给人以荒凉萧条之感。及至到了大港城区,街边也没有高楼大厦,街里也没有车水马龙,怎么看都像个有着浓厚天津特色的县城。论繁华程度,大港无法和塘沽相比,更别说开发区和生态城了,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了孩子的前途,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主意已定,接下来便是行动。借钱、贷款、买房、转户口、搬家转学……我唯一担心的是儿子会“水土不服”。儿子从来没有来过天津,转学对他来说几乎是一次“开盲盒”的举动,虽然我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把大港描述成一个鸟不拉屎的盐碱滩,但还是担心他见到这里的“荒凉”之后会产生心理落差,毕竟他在国际庄长大,省会城市,繁华热闹。心理的巨大波动会影响情绪,情绪会影响学习,这是一串连锁反应,从这一点上讲,转学也是一场赌博。
至今记得,开学前的一天,我到重阳里站接远道而来的妻儿。车门打开,儿子双脚落地。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脸上浮动着不可捉摸的笑容。我提心吊胆地盯着他的面孔,心中忐忑不安。他打量半天,终于开口了:“还好吧,确实荒凉了点,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清静的。”听他这样说,我一块石头落了地。
在古代,孟子的母亲为了孟子的学习曾经搬家三次,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为了女儿能在县城上小学,全家搬到了县城;为了她能去市里读书,全家又搬去了国际庄;为了儿子能上个较好的小学,在市里又搬了一次家;现在为了儿子能在天津读书,又搬到了这里,算起来,比孟母还多一次,算是现代的孟母了。其实,不单我和妻子这样费尽心思的为孩子择校,几乎所有家长都是这样做的,他们都是现代的孟母!
每一次择校,都仿佛是一次舞台上的演出,家长们搭台,孩子们唱戏,孩子们才是“戏台”上的主角。现在,他们播种的季节到了,不管栽下的禾苗能收获多少,家长和孩子们都做出了自己问心无愧的努力。
写到这里,我想用汪国真的一句诗做这篇文章的结尾,献给自己,也献给孩子们: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