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底，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袭击了遗鸥之乡。我看着羸弱的小遗鸥，它们能否像人类一样不惧灾难、负重忍祸，不用翅膀而用两条稚嫩的、纤细的、粉红色的小腿攀爬过这道灾坎儿，我心里没数。我希望遗鸥涅槃重生！
　　 此时，雨小了很多，但还在淅淅沥沥。一股西北风吹来，雨滴的力度就成倍地增加，花草树木也像听到口令一样，齐刷刷地向东南倾斜了身子。我头顶的伞还是有点小，雨滴像砂粒似的不时地打在身上和脸上，凉的有点刺骨。这是坝上特有的雨水姿态，暑伏天也不例外，不但劲大，还能凉到骨子里。
　　 康保康巴诺尔国家湿地公园中的三个观鸟台都泡在了水里，虽然建造这几个观鸟台时，都是按照百年不遇的最大洪水标准设计的，但在这场大雨中，还是没能幸免。湖心各种候鸟赖以生存的三个鸟岛也基本被淹没，透过漫漫的湖水，只见野草的头颅倔强地挺立着，似乎不屑于大水的淫威。正是天南海北各种候鸟云集这里养儿育女的季节，一夜之间，鸟儿们田园漫灌，家园尽毁，孕育过雏鸟的洁白鸟壳一片片漂浮在浑浊的湖面上，不再成为大鸟向幼鸟展现母子情深的证据。这一叶原本圣洁的小岛陷入了污泥浊水。
　　 河北康保的遗鸥和陕西佛坪的熊猫、洋县的朱鹮并列在一起，是康巴诺尔的象征和骄傲。全世界仅有的一万多只遗鸥，有六七千只在这里繁衍后代。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世界濒危动物竟然这样的绝情，灾难来了，鸟爹鸟娘们撇下翅膀还不硬的孩子，飞向了它们可以飞向的地方，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样抛弃在了狂风暴雨之中。它们的濒危，原来和它们的绝情不无关系。
　　 前几天我也来过，大遗鸥还在水里一边跳着舞蹈，一边用嘴喂着小遗鸥。那温馨场面，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已经逝去的母亲。幼年我还没有长出槽牙的时候，母亲总是把炒蚕豆嚼烂了，喂在我的嘴里。炒蚕豆，那是当年甚或是今天坝上人最金贵的食品之一。我想大遗鸥喂到小遗鸥嘴里的一定也类似炒蚕豆一样的金贵和温馨。但今天这里只剩下还不会飞翔的小遗鸥，爬到湖岸上的草丛里，在雨水里瑟瑟发抖，有的已经受伤，稚嫩的翅膀拖在了地上，看上去已经弱不禁风、奄奄一息。
　　 看着草丛中三三两两的小遗鸥，我不知道该如何施以援手，这是国家一级保护鸟类，很稀缺，也很脆弱，救援这些小家伙需要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和经验，不能只凭借着同情、怜悯和爱护的热情。我在雨中拨通了遗鸥保护协会喜荣会长的电话，向他反应见到的情况，并请教如何救助。电话一通，对面先就传来了风雨声，喜荣会长伴着风雨声高声地说道：“情况我们都清楚，我们刚从西岸来到南岸，正在全力以赴施救，谢谢你对遗鸥的关心！你年纪大了，回去吧，小心着凉。”
　　 湖边雨中，看景的游人对近在咫尺的小遗鸥兴致勃发，都想在近距离录下这些不会起飞的小家伙的影像。原本很担心游人对小遗鸥的惊动，但多心了，不论是当地的还是外地的，大家都十分心疼和怜悯这些小动物，始终与小遗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的还专门带着面包投向遗鸥的身边，虽然转眼就被雨水打成了面酱。
　　 我对遗鸥保护协会的敬业和尽心肃然起敬，这种敬意是由衷的，因为这场大雨不仅洗劫了野生鸟类的家园，给当地居民也带来了重大的灾害影响。遗鸥保护协会的很多朋友都是放弃了家里的排涝赶来救助遗鸥的。喜荣会长的医疗所也进了水，他把家中的排涝交给了家里人，自己在雨中坚守着对野生鸟类的保护。
　　 县城大多数小区的地下室都灌满了洪水，超市里进货不多的抽水泵都已售罄，居民们不像小遗鸥那样无言无语，而是埋怨自己对天气预报大暴雨的估计不到位：“明明发布了要下大暴雨的天气预报，连把铁锹也没有准备，更不用说准备防洪沙袋了，真是淹了活该！”他们的自责是有道理的，如果早一点准备一些沙袋，家中倒灌水造成的水灾损失会大幅度减少。更为重要的是水厂也没有准备足够的沙袋，同样遭遇了水灾，家家户户的自来水浑浊不堪，泥沙俱下。好在自来水公司及时发布了公告：洪水逼近水井……2号、3号水井灌入雨水……自来水变浑浊……但水质安全，居民们可以放心使用。自来水公司是权威的说法，浑浊的自来水是安全的，大家都放了心，外甥打电话来高兴地告诉我：“自来水是安全的，喝的时候好好澄一澄，澄清了就没问题。”
　　 康保的民众用微笑和调侃藐视着灾难，遗鸥和众多的野生鸟类则没有这样的胸襟。它们不懂的藐视，也没有抗灾的具体行动，它们只能适应，只能在人类微不足道的关爱下去听天由命……
　　 连着三天，每天我都到湖边来看看，远处瞭望一下湖心岛。每次的瞭望，都为淹没了的湖心岛的空空荡荡揪心不已。原本繁华、欢乐且沸腾喧嚣的鸥鹭殿堂，现在只剩下了几根苇草和几个叫不上名的野鸟站立在水中守候着。这守候，似乎也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生存，为了哀悼逝者，吊唁陷落，为了叩问苍天为什么如此无情又喜怒无常！
　　 今天康巴诺尔湿地公园正门通向观鸟台宽敞的甬道已经封闭，成了遗鸥等各种幼鸟晾晒羽毛，歇息身心的场所。协会为它们提供了美食，草原警察为它们站岗。上百只小遗鸥懒洋洋地生活在那里，看样子一点不在乎父母大难来了各自飞的无情无爱。它们很认命，只要乌云散去，太阳出来，那就是活着的幸福，至于下一步生活前途如何，这些小家伙的头脑里压根没有这样的概念，它们既无近忧，也无远虑。我忽然悟到，这样的心境，才是老子、庄子“无为”“无欲”“道法自然”的最优诠释。
　　 我计算了一下，康保面积3395.4平方公里，7月26-27号，平均降水量为149.1毫米，两天时间，康保落下了5亿立方米的降水。西湖的年平均蓄水量约为0.1429亿立方米，也就是说，两天内，有35个西湖的水倾倒到了小小的康保县域。康巴诺尔是县城周边的最低点，蓄积了5亿立方米中的多少水，无法计算，但一定是一个可观的数字，遗鸥家园的失陷、居民家中进水就有了说法和依据。失陷、进水是正常的，不失陷、不进水倒是反常，民众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先知先觉去预防鸟岛的失陷、家中的进水，大家都说这灾难完全属于不可抗力的范畴。
　　 遗鸥和康保民众共同经受了5亿立方米天水的洗礼。大灾过后，遗鸥会不会忌恨给过它们灭顶之灾的，在世界上极其渺小，在它们又举足轻重的康巴诺尔小岛，它们是否像康保民众一样有重整湖泊，再建家园的意志和勇气，我的心里也没有数。
　　 无论如何，明年的这个季节我一定还会回到这里，或者瞻仰遗鸥的风姿，或者路祭遗鸥的涅槃，我，一定会到的……
　　 2025.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