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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江山·见证】【宁静】宇宙的尽头(小说)


作者:裴善荣 举人,4904.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3发表时间:2025-08-05 10:20:37

李雪琴在一档脱口秀栏中一会儿说宇宙的尽头在盘锦,一会儿又说在铁岭。她说得兴趣犹浓,好像宇宙尽头隐藏着无边的烂漫和希望。苗文秀不这么认为,她直觉宇宙是有生命的,至少是以生命为载体。宇宙尽头就是生命尽头,因此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所有尽头都是一种无奈,一种没有延伸效应的戛然而止。现在宇宙尽头最好解释的是拆迁。因为拆迁可以拷问和梳理人性,是盖棺定论的终结者。
   这大抵是一种交恶的介质,因为诸多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水至清无鱼这句话也就不难理解了。
   没有行市有比市。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苗文秀邻居华婶一家人为分配拆迁款,两个儿子都撑开喉咙管,想尽量多吞一点。无奈僧多肉少,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最终的结果就是干仗。现在已经争吵得不可开交。更要命的是出嫁多年的女儿也掺和进来,她说她和哥哥弟弟都是同一个娘肠子摘下来的。她还说从小在这里长大,这儿是她的根。故而房子拆迁了,拆迁款也有她的一份。她横插一脚,两个儿子又不干了,他们又结为共同排除异己的统一战线,理由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一根柴火棍也别想得。至于吵闹声把他们家搞得动静有多大,苗文秀没法体会,直感觉隔着院墙,能把自己楼板砌脊的房顶都几乎给掀翻。他们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跳墙法。都祭出各种证据证词来证明自己拥有拆迁款的合理合法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们吵闹了数日,到现在也没有消停,见面除了脸红脖子粗之外,昔日的亲情已经如经年的枯枝败叶早已腐烂入泥。
   他们姊妹几个吵归吵,闹归闹,对拆迁款的分配方案无论能不能达成一致,理念都是相通的,不仅没有给二老留一点养老钱,连他们百年之后的棺材板钱也没有预留。华婶气不过,捡起一根木棒就把几个不成体统的孩子往外赶,歇斯底里道:“也有鼻子也有眼,看看人家看看咱。你们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她的话是耳旁风,几个孩子给她打起了太极。她的势头下去,几个孩子又吵闹着回来,不掰活明白是不罢休的。
   就在他们争吵得翻天覆地时,有一天早上,苗文秀起得早,去庄稼地里锄草,还没有走出村子,迎面碰见华婶掩面沿村前水泥路从东往西走。苗文秀看得很清楚,她用条毛巾遮住半张脸是刻意的动作,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便问。这一刻,华婶的忧伤似千年淤积,已经蓄成汪洋大海,只要有人不小心轻轻触碰一下,濒临崩溃的情绪便冲垮堤坝。于是她禁不住悲伤地恸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她家的情况糟糕透顶,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她没脸见人,也对不起以清洁如玉而著称的族上在天之灵。眼不见心不烦,她跑到村东边,看看河水太浅,淹不死人,趁天早,邻坊都还没有起床,准备到西村去跳河。她话没说完,就继续踉跄着往前赶路,还甩下一句让人痛心的话:“拜托你别管我,就算给你一条胳膊,你也别拉我,成全我吧!我要一了百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苗文秀碰上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让她去死,又是一顿好生劝慰。这时候,一些附近的村民听到不寻常的声音,也都相继起床,顿声聚拢来。他们七嘴八舌,说一些宽心的话。就这样,差一点出了人命的事件才渐渐平息。
   华婶情绪依然低落地回去了,苗文秀这一刻似乎与她共情了,虽然自己家的事情还飘忽不定。她突然觉得,宇宙尽头应该是村西面的断魂河。
   风水轮流转,现在该轮到她了。因为她们家也要为分配拆迁款的事费一番心思。这是火烧眉毛不得不考虑的。薅了稞子狼出来。几个孩子是不是隐蔽在暗处的狼,她们家能不能干出像邻居那样丢人现眼的事,会不会也因此闹腾得鸡飞狗跳,这些都是未知数。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纵使是她的亲生儿女,也钻不到他们心里去看,故而无从知晓,全是依赖摸不着看不见家风祖德的积淀,苗文秀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庄户人家见得世面不多,苗文秀也和所有的庄户人家一样土里刨食。她手里攥着四十多万块钱的拆迁款,就如同突然降临到她家一座金山一样的存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当家做主把这笔巨款公平分配下去。她的心里凄凄惶惶,忐忑着给两个大学毕业后在外肄业的儿子文亭和文坊,还有离家不太远的女儿娟子都打了电话,告知他们情况。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能厚此薄彼。即使他们几个为此吵闹得和邻居一家人似的榨干所有姊妹亲情,也问心无愧。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推演这件事情会得出若干个结果,都不敢假设他们反目成仇。这是她承受不了的。她为这个家顶风冒雪,操劳了大半辈子,只想着老来能看到一家人和和睦睦。而因为拆迁款分配问题闹僵,她真得丢不起这个人,也伤不起这颗心。
   苗文秀已经通知了他们数月,可是两个儿子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一直推着,即使向家打电话也只字不提这件事情,好像是故意回避,也可能是在各人为自己的小九九酝酿着某种更加疯狂的阴谋。总之,他们越是这样,苗文秀越是惶恐。倒是女儿娟子来过几次。不过,她来,也只是看看,看看地里庄稼长势。娟子从小和庄稼打交道,庄稼就是自己的命根子。在这个家里,父亲去世得早,早到她刚刚记事。记忆里,她的母亲没日没夜地忙活,才撑起这个家。母亲的艰辛和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娟子心疼母亲,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帮着她干农活。故而她对庄稼有着特殊的感情。现在她不光把自己家的庄稼种好,还帮着母亲把地里庄稼种得一点不逊色别人,年年都有好收成。
   拆迁,整个村庄集体拆迁。先前只是偶尔有人说说而已。这件事情如同吹过村头熟悉的风,就算是以讹传讹,来又就来了,没有温度,经不起推敲。这个村子不是城郊,连城边都沾不上,交通也不便利,当有人传言要集体拆迁时,成了村里人无稽的谈资和笑柄,没有人相信这件事情。故而平静得像无樯无橹的海面,只剩下空旷的波澜壮阔了,村里人继续着农田劳作往复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纷扰。熟料评估组和拆迁队空降一样说来就来。相传是一位腰粗头小脖子短,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土豪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要在这儿搞开发建设。从房屋田舍丈量到评估到与村民协商签字,到挖机隆隆动工拆迁,整个流程一气呵成,效率如此之高,令人咂舌,直到整个村庄看不见任何轮廓,只留下一堆堆瓦砾碎石,直到村民们住进政府为他们准备的安置房里还好像在梦中一样。他们一个个手里攥着拆迁款,瞅瞅戳眼球的片片废墟,再看看崭新的住所,用指甲掐一掐手臂,掐掐大腿,感觉好痛,才确信这个事情的真实性。
   拆迁是一根敏感的神经,自从有了拆迁这个大动作,原先没有一点生机,大早上不见几个人影的村子氛围立马癫狂起来,它的凝聚力把在外从事各种行业的人员都号召得纷至沓来,这种引力也让在外多年,与村里维系飘若游丝关系的人不失时机地来赶赴这千年不遇的风口。
   五一节,这是传统节日,七天小长假。文亭、文坊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携家带口地回来,紫燕归巢一样。今年也是如此。五一节的前一天,苗文秀在电话里得知,文亭、文坊会在这一天动身,半夜到家。苗文秀既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终于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两个宝贝孙子,一家人得以团聚。担心的是唯恐因拆迁款的事,各成一派打成鹅窝,闹得整个院子狼烟地洞。
   苗文秀心思重重,波涛汹涌一样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惊骇声一浪高过一浪。故而这一夜她几乎没有合眼。昏蒙的窗玻璃上刚泛出鱼肚白,她就起床了,精神萎靡着看看外面的熟悉面孔,耕锄犁耙赖在老地方,只不过空间狭小了些,都堆放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院子里新栽的一棵桃树,顶着几簇嫩绿的叶子,生命力还算旺盛。这些鸡、鸭、鹅,毕竟跟从自己多年,已经产生了感情,融进了她的生活里,一样也不能丢,都归纳到新搬迁的院子里,并专门为它们建了一个小栅栏。看家的阿黄成了她的影子,苗文秀轻轻的开门声就把它从睡梦中惊醒。它的脑袋高高探起,蜷缩的形状舒展开了,身子往上挺,四肢像钢钎插地一样,前肢往前扎,后肢向后撑着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条件反射使它从喉咙管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往常支棱着的两只耳朵此时也驯服地紧贴着脖子呈水平状,然后温顺地摇着尾巴跑到苗文秀跟前,撒娇一样地在她裤管上磨蹭着玩。苗文秀看到它这么乖巧,心都快融化了,给晦涩不堪的心里照射一束明媚的光。
   东墙根的废桶废袋子之类需要拾掇,西墙与主房衔接处农具凌乱。虽然儿子儿媳不是外人,也想给他们一个好印象。苗文秀躬身摆弄,感觉眼睛、眼皮极不舒服,像揉进了沙粒,然后两个眼皮就开始跳。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挨,也就是预示着家里有祸事缠身。这两个眼皮一起跳,究竟是什么意思?苗文秀强迫症一样冥想苦思,心情矛盾里寻思着这种无解。
   仅一会儿工夫,她的心思又陷入了茫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便没有心思摆弄杂七杂八的东西,无意识地围着院子转呀转,不一会儿就转得太阳露出了脑袋,光线也开始明亮起来,橘红色的霞光弥漫着东方半边天空。这时候栅栏里的红脖子公鸡醒了,它蓄了一夜的精力,倍加抖擞。只见它一下子跳到蓝塑料桶上,两只爪子铁钩一样使尽握住桶的边沿,将脖子伸得长长的,长喙张开,荷尔蒙的刺激使它本来就红润的脸此刻更是涨得通红,抖抖华丽的羽毛,从丹田里发出刺耳的声音:“火——火——火!”
   没有错,苗文秀听到就是这种确凿的声音,清晰的叫声使她产生了恐惧感,直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哪里?哪里?”这时候大白鹅像对这种新鲜的话题产生浓厚兴趣,呆头呆脑地跺着双脚连忙跑过来刨根问底。
   “家——家——家”一只麻鸭不假思索,把身子往上挺,几乎站立起来,忽闪着翅膀回应道。
   苗文秀心想:辛辛苦苦侍奉你们这么长时间,一点良心渣没有。她气得准备用脚隔着栅栏去揣这些吃昧心食的东西,熟料重心失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连忙用另一只脚支撑身体平衡,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不偏不倚,刚好踩在阿黄尾巴上。阿黄痛得撕心裂肺,拼命地吼着:“旺——旺——旺”
   “天哪!这是唱的哪一出?”苗文秀听到此处简直是悲愤交加,肺都要气炸了。人的思维大抵是这样,一旦陷入荒诞的意识里便如坠深渊,而且愈演愈烈,然后再透支未来的恐慌。苗文秀也是这样,她想起来楚汉相争时逼死项羽的不是刘邦百万雄兵,而是聚集在树上组成“霸王乌江丧”几个大字的一群蚂蚁。这些畜生们和那如出一辙,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又是什么?看来,逼死自己的就是这群畜生,苗文秀有着盲人瞎马的悲切与感怀。
   是的,树大自直,人大心开。经过她这么长时间的心里矛盾和思想斗争,她参悟透了,也想清楚了,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志气和质洁如玉的人性,于是把生死也看淡了。她想如果一家人都冷眼以待,没有暖意融融的气氛,就没有了家的温存,没有了家的温存,人就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灵魂就是一个个行尸走肉。钱财呀!真是万恶之源。倘使人的思想都苟且到这一步田地,纵使有再多钱财,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华婶之所以走这一步,肯定是把心伤透了。如果她们家也到了这一步田地,西面的那条深水河就是她的归宿。
   她这样想着,潜意识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教唆着她,使她不受支配地往西村河岸边走去。她想看一看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生命皈依的天堂是什么样子。
   苗文秀持重静观,西村河像一头面目狰狞的妖魔,堤坝之上嶙峋的杨柳是它凌乱的头发,宽阔的河床是它巨大无比的脸谱,粼粼着的光斑是它咄咄逼人的眼睛,奔腾的水流声是它刺耳的狞笑。它犹如矗立于天地间,气势夺人,随时都有吞噬生灵的可能。看到此处,苗文秀一股悲怆笼上心头。她突然觉得一个人在大自然中是多么渺小,为什么不能和谐共存?特别是本该寒暖相恤的亲姊热妹。苗文秀想到此处,真有想尝试着跳下去的冲动。
   苗文秀在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给文亭、文坊打去电话。她打电话很是细心,没有直接打给两个儿子,而是打给两个儿媳,怕他们两个在路上开车分神。得到的回复是他们都在离家最近不同的服务区里停车休息,坐等零时免费放行。苗文秀得到这样的答复也就放了心。他们离家越近,苗文秀越是喜忧参半,脑子里犹如过电,一幕幕虚幻的影子犹如排列整齐的卡片,轮番从脑海里掠过,并快速更迭着,一会儿是她抱着两个孙子亲吻不够,一会儿是院子里不可开交的争吵,他们各自站在自己的阵营里,闹得家不家,院不院,叫骂声之高,连栅栏里的畜禽都吓得扑棱着翅膀往外逃。特别是笨拙的鸭子被卡在栅栏缝隙里。它拼命挣扎,即使掉在地上,也顾不上疼痛,努力跩着摔出内伤的身子往院外跑。她臆测的这一场景大抵是复制了邻居华婶一家人的闹场。苗文秀想着想着,脑子里想成了漩涡,漩涡中心黑洞的强引力诱导着她往更坏更惊心动魄的场景去铺设,拔都拔不出来。她的心跳动得也越来越厉害,瞪着眼睛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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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通过对比李雪琴“宇宙的尽头是铁岭”的幽默调侃与苗文秀对“宇宙尽头”的沉重思考,以拆迁款分配为核心线索,探讨了物质利益对亲情的冲击与人性善恶的博弈。文中以邻居华婶家因拆迁款反目成仇、险些酿成悲剧为例,展现了利益面前亲情的脆弱;而苗文秀一家最终选择“铭记母恩、体谅姐妹”,将拆迁款留给母亲养老,形成了善恶对比,最终揭示“宇宙尽头”不仅有悲凄的人性冲突,更有亲情守望、温良如玉的诗意与希望。小说主题思想深刻,人物刻画鲜明,情节曲折,细节与心理描写细腻,苗文秀的“眼皮跳”“彻夜难眠”“围着院子打转”等细节,以及对子女可能“反目成仇”的臆想,如“鸭子卡在栅栏”“畜禽惊逃”,生动刻画了她面对利益考验时的焦虑与脆弱,增强了人物真实感,结合“庄稼地”“栅栏”“阿黄狗”等乡土意象,营造出浓郁的农村生活氛围,使故事扎根现实。 佳作欣赏,推荐阅读。【编辑:小猪她爸】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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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5-08-05 10:27:49
  小说立意新颖,双线叙事,明线是苗文秀家拆迁款的分配过程,暗线是对“宇宙尽头”的哲学思考,两条线索在苗文秀的心理变化中融合,最终升华为对人性与亲情的深刻感悟。拜读,学习。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2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5-08-05 10:28:34
  感谢赐稿宁静社团,期待精彩继续。佳作欣赏,已向精品审核组申报!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3 楼        文友:裴善荣        2025-08-05 15:19:23
  谢谢小猪她爸老师的精心编按,及首肯留评。敬茶问好!
4 楼        文友:裴善荣        2025-08-05 15:20:27
  谢谢小猪她爸老师的抬爱。我会继续努力。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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