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星月】一陀青色的云(散文)
从菜市场路过,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半蹲在地上整理自己的菜摊,我远远地反复观看,确实是她。她咋会在菜市场卖菜呢?
年轻的时候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追求者众多,整天骄傲得像个白天鹅。
那会,她的普通话非常棒,学校每次举行活动,她都是节目的主持人,涂着红红的口红,穿着租来的漂亮礼服,迈着稳健而自信的步伐,踩着舞台上的聚光灯走来走去。
那会,校园里兴写诗歌。风来时,写风;雨来时,写雨;花开了,写花;下雪了,写雪,我们整天躺在黑暗里,胡思乱想。她却不一样,她不写那些沾着潮气的诗。总是趴在窗户上或坐在无人的树荫下悄悄地读书。有人偷偷写她,她知道了也不恼,只是笑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们都认为,她是个童话里的公主,应该永远穿着水晶鞋站在橱窗里,沾不得半点人间烟火气。可此刻,有顾客嫌菜叶子上有虫眼,她立刻把那棵挑出来扔到旁边,“您放心,这菜是我自家种的,绝对绿色,没有农药。”顾客的挑选就像她被命运挑拣出的不如意一样,她都默默收纳,不怨不艾。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脸上,多年前的老样式格子外套不合体地套在身上,素面朝天,土豆似的。时不时喊价声音堪比当年舞台上的主持,但着实听着有点别扭。
“她在菜市场卖菜。”
“她在菜市场卖菜呢。”我像个祥林嫂似的逢熟人就说。
她啊,怎么说她呢。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
毕业后他嫁给了我们当地的一个油田上的工人。工人家境优厚,书香门第,可就是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经常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稍有不注意,就对她拳打脚踢。她也是多次上访到妇联,工会等部门,但是日子总得向前过。
这不,前两年,工人在国外急性心肌梗塞死了,她才得以解放。命运给她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检查身体时她发现自己患上了乳腺癌,先是一侧,后来发现又转移到另一侧,尽管做了手术治疗,但是还是多发转移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据说,她有一个儿子,因高息贷款欠债太多,犯了事,正被关押着。
无奈之下,她艰难求生,承包了村头边20亩的“鸡叨”土地。大面积种植了花卉和苗圃,留有小块地种菜。每年春天来的时候,百花盛开,香飘几里地,一度成了最美乡村打卡地。每到周末,好多人来这里休闲赏花,她也开心滴像一陀天上掉下来的白云。
再后来她将自己的苗圃基地流转出去,留下这几亩菜地。起早贪黑,陀螺似的集市,菜地,集市,集市,菜地,没有一刻清闲,硬生生在绝境里扎下根来。
我突然觉得人生虚无。抬头,天上的云不错,只是远处的高层楼房上还有一坨青色的。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当年苏东坡感叹,怕也是突然觉得人生虚无了吧。
从前上班的时候,我常常经过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的一边有个卖瓜子的摊。这个瓜子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人说清楚。瓜子品种齐全。有南瓜子,西瓜子,葵花子,黑豆子,玉米子,葡萄干,杏干,桃干,草莓干等。摊位的旁边常常围坐许多老年人在那聊天,或许大家都是老熟人,一见面就打声招呼,毫不见外地开开玩笑。因为喜欢记录,我也喜欢来这里逛逛,闻闻人间烟火气,当然,每次来也不空手回,喜欢买一些瓜子,果脯什么的。
“老板,买二斤瓜子。”
“要五香的还是原味?”她抬头时我才发现,她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了许多。
“原味的吧。”忽然想起那个光头的大爷,也经常磕着原味的瓜子在那讲故事。
“他啊,想做天上的云彩嘞,前天爬烟囱去了。”
“李大妈也走了,昨天出的殡。”老板娘隐去了笑容,遗憾地说。
果真是。我发现一段时间没来,少了好几个人。摘菜的大妈,光头的大爷,讲故事的大叔。人生真是无常,前一天还在你身边谈笑风生的人,或许第二天就化作了天上的一缕青烟。
“你看天上那朵青灰色的云,说不定就是他们变的呢。”老板娘指指天说。
我抬头望望天空,夏日的阳光强得有些刺眼。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另一种馈赠吧,当生命的形态发生改变,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世间,继续见证着这人间的悲欢离合。我们看到的这朵云,或许曾是某个鲜活的生命,经历过人生的起起落落,最终归于平静。
其实,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天空中漂浮的一陀云。晴天时,我们白云悠悠;雨来时,我们碰撞出电闪雷鸣;风来时,化作烟气,凝结着雾气,让太阳在云雾里出出没没。就像那个在菜市场卖菜的她,即使遭遇了再多的不幸,依然挺直腰杆面对生活;就像那些逝去的老人,明知道生命有尽头,依然开心过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