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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江山·见证】【晓荷】江边的故事(散文)


作者:汪震宇 举人,4891.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发表时间:2025-08-05 13:10:23

【江山·见证】【晓荷】江边的故事(散文) 我小时候总在长江边玩,爷爷奶奶常陪着我。长江的水总是有股铁生锈的味道,还混着码头那边飘来的花椒香,但我早就闻习惯了。
   七岁那年的一天,我蹲在江滩的石头堆上玩。爷爷拿着长竹竿,把一个陷在泥里的木盆推回水里。木盆里装着奶奶刚摘的菱角,青青的壳上挂着绿水草,晃来晃去的,像一群小鸭子在游。
   这时候,爷爷突然用烟杆指向江面。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有艘挂着红绸子的大轮船正慢慢往前开。甲板上站着穿蓝褂子的人,可装货的地方盖着的布却是松松垮垮的,一看就是空的。我刚想喊出来,奶奶就扯了扯我的衣角,她的手刚剥完菱角,凉凉的。她是怕我乱说话得罪人,那些跑船的人好面子,哪愿意被个小孩戳破船是空的呢。
   我心里纳闷,风怎么能装在船里呢?后来才明白,那根本就是大人们编的谎话。跑船的人要是拉着空船回去,会被人笑话没本事,就故意说是装了风,那玩意看不见摸不着地,说装了谁也没法较真。他们宁愿让别人以为在运风,也不愿承认自己没拉到货。
   我往兜里塞了几个菱角,光脚就去追那艘船。江滩的沙子被太阳晒得滚烫,踩上去“滋滋”响,像踩着一串小鞭炮。爷爷的笑声从后面传来,还混着竹竿打水面的“啪啪”声,像在唱着不成调的歌。等爷爷拎着我的后领把我拽回来时,轮船已经变成雾里的一个小红点了。奶奶剥好菱角米往我嘴里塞,甜甜的汁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湿了一小块,感觉凉丝丝的。她总说江滩太远太大,万一跑丢了可怎么找,江里还有漩涡,小孩子跑太快容易出事。
   早上的长江,总像是没睡醒似的,雾特别大,能一直飘到街对面的杂货铺。杂货铺门口的红灯笼在雾里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就像挂在天上的橘子。奶奶总爱在雾最浓的时候牵着我去挑豆芽,竹篮子里垫着块粗布帕子,帕子上绣的莲花都磨得发白了。她穿的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就像水里的鱼在吐泡泡。有一次,我指着雾里飘着的一块蓝布,卖油条的王伯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像晒蔫的橘子皮。奶奶赶紧捂住我的嘴,往我兜里塞了块水果糖,糖纸在雾里亮晶晶的。她常说在外头少管别人的闲事,尤其是陌生人,万一人家不高兴,说不定会凶小孩。其实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个蹲在码头台阶上补渔网的伯伯,他的蓝布衫被风吹起来,露出光溜溜的腿肚子,上面还有几个泥点。
   后来爷爷把我架在脖子上往江边走,他头发里有几根白丝,被露水打湿贴在头皮上。江面上的雾慢慢散了,露出一排系着红绳的木船,船边上长满了绿青苔,像裹着一层绿绒布。爷爷的手像老树皮,托着我的屁股稳稳的,手心的热乎气透过裤子传过来,暖暖的。我看见那个渔民蹲在船头穿裤子,裤子上还有水痕,太阳一照亮晶晶的。他看见我们就咧嘴笑,缺了颗门牙,牙床上还沾着点牙膏沫。他朝我挥挥手,爷爷也笑了,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在太阳下一闪一闪的,像攥着几颗小星星。
   奶奶总说我像江边的石头,看着光溜溜的,其实带着尖棱。她一边说,一边用围裙擦我满是泥的脸,围裙上有肥皂味,还混着她身上的艾草香,好闻得让人想把脸埋进去。她总怕我这股子倔劲惹麻烦,说小孩子家太较真,容易被人欺负。
   有一年端午节,镇上李大户家扎了龙舟,红绸子和金粉糊得很花哨,船头的龙头张着嘴,嘴里的金牙闪得人睁不开眼。可龙舟试航的时候,只沉了一半,船尾巴都翘起来了,像翻肚子的青蛙。大人们都围着瞎议论,他们的影子在地上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我扯着奶奶的衣角,指着船身露出水面的地方。李大户家的管家马上瞪起眼,他的八字胡翘起来,像两只生气的毛毛虫。奶奶赶紧把我拉到身后,塞给我一个热粽子,粽叶的香味混着糯米的甜味,馋得我直咽口水。她后来跟我说,李大户在镇上势力大,咱们普通人家别去招惹,万一被记恨上,日子会不好过。
   回家的路上,粽子香混着江里的腥气,在空气里绕来绕去。我咬着蜜枣,枣核在嘴里滚来滚去。奶奶蹲下来,用围裙擦我嘴角的糖渣,她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脸,像春风吹过水面。那天傍晚,我真的看见几个船工趁着水退了,偷偷往龙舟的裂缝里塞麻丝,麻丝泡在水里慢慢变大。江水没过他们的脚脖子,起了浑泡泡,泡泡破的时候,能看见水底的碎玻璃闪着光。
   爷爷知道了这件事,就带我去江滩挖贝壳。水退了之后,泥地上全是小圆洞,像用手指头戳出来的。他教我顺着洞口往下抠,手指插进软乎乎的泥里,凉丝丝的。总能挖出带花纹的贝壳,有的像天上的星星,有的像水里的波浪。他把贝壳凑到我耳朵边,贝壳边的纹路硌着耳朵,有点痒。我把贝壳贴在耳边,真的听见“呜呜”的响,像有人在水里叹气,又像远处的船在叫。
   那年秋天,爷爷病了。他躺在藤椅上,盖着厚厚的棉毯子,毯子上绣的松树都褪了色。他望着窗外的江水,眼睛里像蒙着雾。我跑到码头,江风吹得我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一蓬干草。船老大叹口气,从船舱里拿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清水,水里还有一片小枫叶。
   爷爷接过玻璃瓶时,手抖得厉害,手指头因为使劲有点发白。太阳透过玻璃,在他脸上照出小点光斑,像撒了一把金粉。他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小沟沟,里面像藏着好多日子。那天下午,他教我叠纸船,他的手指有点硬,捏着纸慢慢动。我在纸上画了个没穿衣服的皇帝,皇帝的肚子圆滚滚的,像个皮球。爷爷看了哈哈大笑,咳嗽得直不起腰,肩膀一颠一颠的,像风吹的芦苇。
   奶奶在灶台前熬药,药罐里“咕嘟咕嘟”响,冒出的热气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玻璃流下来,像小细河。药味混着桂花香飘过来,桂花是前几天从院子里摘的,奶奶晒在竹匾里,金黄金黄的。她端药碗给爷爷,碗边太烫,她捏着块布。爷爷却把纸船放进水盆里,水盆里的水被风吹得轻轻晃。纸船在水里打转转,最后卡在盆边上,像个倔倔的逗号。
   爷爷走的那天,长江的水涨得很高。浑浑的浪头像生气的野兽,拍打着台阶,“轰轰”地响。我们常坐的那块礁石被淹了一半,只露出个小尖尖,像害羞的田螺。我站在江边,风把我的衣服吹得鼓鼓的,像要飞起来的鸟。奶奶牵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把我的手也弄湿了。我望着江面,江水里卷着树枝和草,浩浩荡荡往前跑。她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个贝壳,就是我那年挖的最大的那个,贝壳边被摸得光溜溜的。
   贝壳里的“呜呜”声比以前响多了,像爷爷的笑声,又像江水在唱歌,歌声里有好多好多想他的意思。
   后来奶奶也搬到了城里,可她总说住不惯。楼房的窗户太小,看不见流动的水,连做梦都是干巴巴的,没有江雾,也没有船叫。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见她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那个装长江水的玻璃瓶,对着太阳看了一下午。太阳穿过瓶子,在她脸上投下晃来晃去的光斑。她把瓶子递给我,瓶底沉着层细沙子,像谁不小心撒进去的星星,闪着一点点光。
   再后来我长大了,去更远的城里上学。每次坐火车过长江大桥,我都趴在窗户上看很久,直到江水变成一个小影子。此时的江水还是有股铁生锈的味,混着远处工厂飘来的煤烟味。这味道倒像根线,一头拴着我的小时候,一头拴着老远的家。
   有一次和同学一起在江滩玩耍,只见江面上有一艘轮船的烟囱冒着黑烟,在蓝天上拉了条长尾巴。我望着空落落的甲板,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爷爷,他的烟杆,他的笑声,他托着我时稳稳的劲儿。忍不住笑出声,眼角有点湿。
   同学都奇怪地看我,他们的眼神里有问号,像看个怪东西。我却是又想起了奶奶的样子,她蹲在江边,望着退了水的江面,眼睛里安安静静的,看得很远。她说,有些洞,要等水退了才能看见。就像江底的石头,不管水涨水落,总在那里待着,不说话,但却很有劲儿。
   去年暑假我回了趟老家,江边的石头还在,只是被游客踩得没了棱角,不像以前那么尖了。我蹲在当年挖贝壳的地方,手指插进凉丝丝的泥里,泥里还藏着小贝壳渣。真的挖出个带花纹的壳,壳上的花纹像极了爷爷烟袋锅上的纹路。
   把贝壳贴在耳边,“呜呜”的响里,好像又看见爷爷的烟杆敲着船板,“笃笃”地响;看见奶奶喊我回家吃饭的样子,她的围裙在风里飘,像面小旗子。这些样子混着长江的水,过了好多年,还清楚得像昨天的事。江面上的船来了又走,就像日子里的人来了又去,可藏在心里的想念,就像江底的石头,永远在那儿,沉甸甸的,带着热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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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以长江为背景,铺展开一段浸润着江水气息的童年记忆。江滩的石头、带锈味的江水、装“风”的轮船,还有爷爷奶奶的身影,在时光里交织成温暖的画卷。爷爷的烟杆、奶奶的围裙,菱角的甜、药罐的苦,都随着江水的流动刻进记忆。从懵懂孩童对“运风船”的好奇,到长大后对亲情的深切体悟,长江不仅是地理坐标,更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江底的石头沉默却有力量,正如藏在心底的想念,无论水涨水落,始终沉甸甸地带着温度。那些与祖辈相关的细碎日常,混着江水的气息,在岁月里发酵,成为无论走多远都能回望的根,提醒着我们:有些牵挂,会像江水一样,永远流淌在生命里。感谢赐稿晓荷,佳作推荐共赏!【编辑:何叶】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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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何叶        2025-08-05 13:13:00
  长江水裹着铁锈与花椒香,承载祖孙三代的温情记忆。空船运风的谎言、端午龙舟的裂缝、贝壳里的潮声,在岁月冲刷下愈显晶莹。那些沉甸甸的想念,终如江底石,永远带着祖辈手心的温度。
何叶
2 楼        文友:何叶        2025-08-05 13:13:21
  问好汪汪,期待更多精彩。
何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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