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沉睡的乡村(散文)
在陌生的城市里从梦中醒来,望着窗外街道上的人流和车流,我忽然之间非常怀念故乡,想起故乡的亲人,想起昔日的往事,也想起故乡那个小村庄。即使是那时候的乡村之夜,也让我魂牵梦萦,记忆犹新。
我的故乡是豫东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据族谱和家谱记载,我们家乡这个小村庄从诞生之日起,至今已经600余年。我的童年时代就是跟着姥姥在这里度过的,那时候的乡音乡情,故土人物,至今依然历历在目。有时候记忆的闸门打开,很多往事恰如就发生在昨天一样,点点滴滴,亲切而且温馨。
我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回故乡了,但那座小村庄却三十多年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一直住在我的心里。小村庄的许多往事恰如千丝万缕缠绕着我的心,从来不需要刻意提起,其实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会忘记。
小村庄给我留下的印象就像是在石头上雕刻的文字,一笔一画都是那么清晰而且有力,一撇一捺都是这样深刻而且深沉,这块巨石就像红楼梦里的那块顽石一样,记录着我的所有感情,留下了我所有的生命印记。
那时候,我家住在村庄的西头,院子很宽敞。院子里有三棵榆树和枣树,非常适宜人居。白天的时候,很多孩子都会到我家院子里来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非常热闹。到了傍晚,孩子们都回家了,又会有三四个村子里的老奶奶来到我家,和我姥姥拉家常,天南地北说些非常有趣的话语,有时候还会讲一些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这时候,我常常坐在姥姥的怀里,听得津津有味。我的心有时候跟随着她们的话题漫游,有时候又随着神话传说飞翔。
等到老奶奶们散去回家的时候,已经满天星斗深夜来临了。这时候乡村才算正式进入了梦乡。
童年时候的故乡之夜神秘而静谧,温馨而宁静。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到天上的云彩、星星和月亮。月亮有时候如含羞的少女,有时候躲在云彩后边,但又像怀春的少女一般不大一会儿又会从云朵里钻出来,星星在深邃的夜空里闪烁,仿佛村里的老奶奶流露出慈祥的目光。月光洒满了我家的院子,榆树和枣树在月光的照耀下闪耀着浪漫的银色光芒。透过树影向高空望去,感觉夜幕无边无际,高远辽阔,我想象着天上的故事,感觉到无限的神秘而且神奇。白天嬉戏的鸟儿和虫子也进入了梦乡,我常常想象着它们住在哪里,是否也像我一样,有一个有一群亲人疼爱的温暖的家。鸟儿为了觅食飞远了,会不会回来;虫子为了生活爬远了,有没有危险?这些鸟儿和虫子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有的富裕,有的贫穷?有的是漂泊的游子,有的是流浪的乞儿?当夜幕覆盖天空的时候,它们会不会也和人一样,有牵挂有思念有喜怒哀乐和百感交集?也许它们没有思维,它们早已经睡着了,在梦里,它们忘记了贫穷和艰辛,它们享受着这无边的安宁。
在村子后边,有一条河流。我们不知道它发源于何处,只知道它日夜奔流。夜里,在万籁俱寂的乡村,我可以听见河水流淌的声音。我常常觉得河流是有生命的,我仿佛能够听懂它的语言。河流有自己的追求,也有自己的爱恨。流水的声音有时候平静而舒缓,有时候湍急而浮躁,有时候如情人间的窃窃私语,有时候如歌者的放声歌唱,有时候如舞者的心旷神怡,有时候如诗人的怡然自得,带着万千柔情,带着无限梦想,河流从远方而来,又向大海奔去。没有人过多地留意它的感情,没有人过分在乎它的悲喜。而我却常常在夜里听着这条河的浅吟漫唱,进入梦乡。梦里的我恰如河里的游鱼,自由而且欢畅。
村子四周是绿油油的麦田。我喜欢绿油油的麦苗充满蓬勃向上的活力,我喜欢微风吹过麦田泛起的层层麦浪,我喜欢麦穗饱满青春洋溢的灿烂绽放,我喜欢夏日麦田的金色大地。但是在夜里,这些麦子都睡了,它们进入了梦乡。它们是农民的希望,它们是百姓的粮仓。大地母亲非常柔和地搂着这些孩子,让这些麦子在母亲的怀里酣睡。小时候我们上学的时候,经常调皮,学习解放军匍匐前进,我们就会趴在麦田里,一路前行,践踏很多麦子。那时候年龄小,并不懂得农民的辛苦和麦子的珍贵,常常乐此不疲。等到麦子有了颗粒的时候,我们常常采摘麦穗,用手搓掉麦壳,吃青麦粒。我们一群孩子也经常跑进麦田里薅草,谈论这云山雾罩的事情。麦子熟了,大人们忙着收割麦子,我们则多少也帮一些忙,去拾那些收割时候掉下来的麦穗。虽然汗流浃背,却总是忍耐坚持,因为我们知道,那是我们生活的最基本的安全保障,有了粮食才能延续生命,才能有希望有未来。夜里,所有的麦子都睡着了,每一棵麦子固然渺小卑微,但它们站在一起,就是巨大的力量。它们就像百姓一样,每一个都微不足道,但他们一旦形成合力,就能改天换地。有一次在月光下,我曾经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看着这些进入梦乡的麦子,它们睡得真香。因为它们,乡村才变得更加宁静而祥和。
白天,小小的乡村粉墙碧瓦,掩映在翠绿的大树丛中。大树不仅是乡村安宁的守护神,也是鸟儿和虫子的天堂。有的虫子在树上做窝,繁衍后代;有的鸟儿在树上筑巢,养育儿女。虫子饿了吃树叶,鸟儿饿了吃虫子。叽叽喳喳,热热闹闹,有争吵也有歌唱,有捕猎也有猎物。但是到了夜晚,它们都随着日落西山而进入梦乡。大树是站着睡觉的,我小的时候,听老辈人说,每一朵花儿里面都住着一个小仙子,而每一棵大树里面都住着一位老神仙。我就常常在夜里或者清早,凝望着一棵大树,想象着神仙的模样,想象着他们的生活。那时候,偶然走黑路,看到路边的柳树或者梧桐树,总觉得那里面藏着一个人,非常神秘,又有些让人害怕。
那时候的鸡鸭鹅和猪马牛羊都按照大自然的规律活着,生老病死都有自己的命运。那个时代的家禽和家畜结局虽然也会化为人们的一顿饱餐,但它们可以自由地觅食,自由地奔跑,它们也可以挣脱牢笼和枷锁,在田野上吃草,在树枝上歌唱,甚至它们也可以在庄稼地里尽情任性地狂欢一番。每当进入黑夜,这些家禽和家畜,也都可以安稳睡觉,从来不担心未来,始终向往着明天。它们进入梦乡,就像雨露滋润了大地,只要吃饱了,就能睡得香。
夜深的时候,大地上的一切都在沉睡。除了麦子,还有很多庄稼和野草,它们都那么宁静,仿佛在等待一个美好的日子,又好像什么也不期待。似乎这样的宁静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以后依然还会这样宁静得天经地义。
那时候的乡下,没有作家呕心沥血,没有思想家绞尽脑汁,没有什么家规划未来。村民们节俭淳朴,厚道真诚,只希望生活平平安安,白天安居乐业,夜晚轻轻松松进入梦乡,盼望着太平盛世,能够天长地久。土地是他们永恒的父母,他们是土地真正的孩子。乡村的夜属于他们,他们在夜里睡得最香甜。
不知道是黎明唤醒了雄鸡,还是雄鸡的长号唤醒了黎明,当大地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乡村的晨雾渐渐被冉冉升起的朝阳驱散,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