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鸟的视角(小说)
一
萤火市政府大楼是一座大象形的庞大建筑。大象的四条腿支撑起了整座大楼,前边两条大腿开着两扇大门,左边的大门是政府官员小车进出的,小车从大象的脚上钻进去,是一个下坡,进入了地下停车场,官员下了小车,从后边的腿上坐电梯进入各部门办公。正面的另一条腿是百姓进入的门卫大厅,登记后,再坐电梯直接去各个部门,并且你轻易很难过了门卫大厅那一关,因为这座大楼是政府要员的办公大楼,一些分管部门另有大楼与不同的动物造型。萤火市报业传媒集团的办公大楼是座鹰形的建筑,你别以为鹰只有两条腿难以支撑起整座大楼,建筑师们不至于那样缺乏想象力,他们设计出大楼中间部位长出了鹰的翅膀,点到地上,支起了两片停车场,让整座大楼具有雄鹰展翅的力量,又让鹰的翅膀下怀抱着如蚁般爬进爬出的小车。萤火市公安局是座狮子形的庞大建筑,威武雄猛。其余一些单位、部门都以具有象征意义的动物来作为本部门的建筑造型,整条大街走过去,就像是逛动物园差不多,让人走在那条大道上,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只在大街上爬行的动物。
林羽是一位“科迷”,他从手机上看到萤火晚报记者马珊写的一条最新消息,萤火城里出现了一款高档打印智能机器人,可以根据一张照片,一段视频获取人内在的意识能量,而打印出“另一个我!”甚至打印出的机器人具有意识积累与心灵成长的能力,几乎可以说“另一个我”完全可以接近于本我,而永恒地存在于尘世间。如果将此机器人移送到公安机关,原人所有的谎言都会被拆穿,因为机器人的记忆数据一当被公安机关提取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掩盖。林羽想找机会向马珊了解一下。此刻他是出来散步的,他就安心散步。最近他在网络上连续推出三部科幻小说,有两部已经公开出版发行,白天他还要到公司上班,感觉很疲劳了。一当得到新的信息,很有可能激起他的创作欲望,又要投入到新的创作中。他喜欢独来独往。他为人也很冷淡,无论走在大街上,或站在人群中,总是冷着一张脸,很少看见他有个笑容。
林羽冷着脸走在阳光大道上,冷漠的眼神扫视着大街两旁那些庞大的动物建筑,他看到一辆辆黑色小汽车,钻进市政府那条大象的腿中,嘴角上不易察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是那种嘲讽的微笑。
林羽少年时居然与一起奸污杀人案牵扯上了关系,也就是那样一件案子,他被判处无期徒刑。命运就那样儿戏一般地将他打入了地狱。他不明白,他甚至说不清事件的整个经过,自己就成了一名无期徒刑的犯人。就在他入狱第十个年头,命运又像儿戏一般地宣布他无罪释放。他走出监狱,再一次看见阳光时,他感觉整个世界变了。非常简单,事情的经过,是他在高三时一名女同学失踪,后来发现被人杀死在学校一个角落里。而他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公安眼中的犯罪嫌疑人。他出狱后的第二年,听到了一丝儿风声,当年杀害那名女同学的凶手,在另一案件中被捕,交待了混进学校作案。他就无罪释放。而当初他一再叫冤,公安与检方都认定铁证如山。
林羽在大街上随意地走着,他准备到萤火江东的江滨公园里去听老人唱戏。那儿每天早上有老人自娱乐自乐地聚在一块唱一些萤火城的老腔,虽然林羽不太懂戏,可是他喜欢那种古老的曲调,让心灵得到一丝抚慰。林羽走了一段路,就看到江滨公园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树下有许多游玩的人,有唱戏的,擦皮鞋的和站街女。萤火城表面上是个治理得很到位的城池,其实“黄赌毒”的生意同样异常红火,还有城外一个叫萤月洞的地下岩洞,许多人知道那是萤火城的地下皇宫,是宁守山开发的。宁守山自高一时就是林羽的同学,两人私交甚厚。宁守山大学毕业就在萤火城开创旅游业,萤月洞本来是个只有蛇鼠出没的石灰岩洞,却被宁守山开发成了皇宫一般的地下宫殿。林羽出狱后宁守山曾经想聘请林羽到萤月洞任副总经理的,林羽谢绝了。
林羽心底对宁守山有层隔阂,当年宁守山是可以出面作证,案发时他不在现场,宁守山居然没有任何举动。当然宁守山并没有这一义务,但林羽依然心存芥蒂。
林羽很快就要横过马路,走到江滨公园。后边却跟上一辆小汽车,不紧不慢地在他后面鸣着喇叭。林羽就从马路上走到人行道上,心想这一会总不至于碍着车了。可是车子还是鸣叫着,林羽回头看看这辆车是不是在叫自己,那辆车就已经停到他跟前,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女子。林羽第一眼感觉女子的神态有些熟悉,这位女子让他想起了那位被人奸杀的女同学。这种回忆让林羽心底撕裂着旧的阵痛,脸色没入阴沉的痛苦之中。
那女子上前微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林羽?”
“我名字确实叫林羽,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林羽,因为我不认识你!”林羽回答着。
女子的打扮显出她很有涵养,她一身得体的衣着,将她整个身材修饰得修长,其实她有些丰满,而那件天蓝色的衬衫给人一种收缩感,胸前一条红色领带,又显示出她的冷色调中的热情,一条还带着锋利棱角的海蓝色裤子,将她双腿衬得挺拔而具有一种诱惑力。她那双擦得锃亮的小皮鞋说明她个头虽然修长,脚却不大,不是个大脚婆,反而给人温柔的感觉。
“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我们很快就会认识的。请你上车,跟我走!”那女子没有做自我介绍,反而直接了当地要林羽上车。
“谁想见我?”林羽立在车旁,冷着脸问道。
林羽虽然不是名人,萤火城里却有许多人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对方。
“暂时可以不告诉你吗?只要你上车,很快就知道了。”女子回答着林羽。
“我不想见任何一个人!”林羽说着就往前走了,女子上前一把拉住他胳膊,喝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别人热情地请你去,你作为一个大男人居然这样冷淡!难道还担心我一介小女子欺侮你?你也不会这样没用啊!”
“我就是个没用的男人!”林羽冷冷地说道,要甩开那女子,可是这女子的神态让他想到那位女同学。
“你认识一个叫席全美的人吗?我叫席娟,是席全美哥哥的女儿!”
林羽怔了怔,席全美就是那位惨死的女同学。难怪刚才他总觉得她身上的一种神态与他记忆中一个人很相像。
“好吧,我跟你走一趟!”林羽应承下来,准备坐到后座,席娟却要他坐到副驾驶座上。她替他打开副驾驶座门,林羽上了车,席娟也从另一边上了车,扣上了安全带。她要林羽也扣上安全带,以免被抓拍到,扣了她的分。林羽不情愿地扣上安全带,却闻到了她身上一股浓浓的化妆品的气息。林羽闻惯山野间的野花野草味,对人工化妆品的味道近于一种过敏的反感,并且他对人类文明的进展有着说不清的惊恐。现代人类文明的发展很有可能将整个人类引入莫名其妙的大灾难。人类很有可能成为毁灭地球的生物。可是没有人有力量让人类的走向拐道。正如很少有人会像他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投入大牢,而引起对人类文明深层次的思考。绝大多数人以为只要被界定为人类文明的就是正当的。就像当下许多中国人喜欢讲一些空洞的的论调,而排斥另一种声音。他无法与任何人去沟通。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身上有现代人的味,我不喜欢!”
“你鼻子真好,我今天来例假了,你肯定闻到那股味了!”席娟说了一句亦真亦假的话,倒一下子让林羽放松了下来。林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还是直白地说道:“我不是闻着那味,我是指你身上的化妆品的味!”
“这不就是为了掩盖那难堪的味吗!”席娟说着哼哼哈哈地乐了起来。前边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席娟停住车。
绿灯亮起来时,林羽让车子一摇晃,有些睡意冒了上来,他也不准备与席娟多言,闭上眼靠在车上打起了瞌睡。
席娟驾着车,忽然问道:“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啊?”
林羽打了个哈欠,没有接茬,他微微地睁了一下眼,车子已经过了萤火江,进入了市政府门前的阳光大道。林羽微微睁眼那一瞬间,刚好看到市政府那座大象大楼。林羽推测,应当是不远了,这儿是萤火市新开发的区域,周边开发出去的小区应当不多了,不过萤火市属于山区小城市,有些小区就在山坞间。林羽估计也不会离市中心太远,自己打个盹,就应当到了。
林羽闭着眼,可他感觉车子在市区绕着圈子,他睁开眼,又是刚刚看见的市政府大楼。林羽顿觉有些蹊跷。可是既然上了车,该要发生的事,终究是要发生的。
二
“到了!”
林羽听到席娟说了声,睁开眼,就要进入一个山坞小区,在那群建筑物中,林羽看到了一棵古老的樟树。没想到在这城市的小区里还能看到乡间的古树。林羽对古樟树有种亲切感,他紧张的心理上似乎松驰了一点。小车很快就拐进了小区,小区门口保安亭中的保安正在打瞌睡,推拉门上亮着这一天的日期与时间,栏杆也高高地放到了车子可以进出的位置上。
小区的甬道上有几个人在走动。他们好像是在悠闲地走着。小车停到一棵古樟树下,席娟要林羽下车,她将车泊到一边去。
林羽下了车,见那古樟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有两个老人在下象棋,有几个老人在打扑克,还有两个老妇女在聊天。樟树不知有多少年了,樟树根在地上暴突出来,有个男人赤着上身,躺在树根上打着呼噜。
席娟在一边泊好车,过来时,那树下的老人客气地与席娟打着招呼。席娟到林羽跟前,拉了拉林羽的衣袖,笑道:“走吧!”林羽看见席娟脸上有丝偷偷的笑,感觉席娟的笑是那种胜利者的笑,就像当年公安、检察院、法院最终对他流露出的笑,是一种胜利者的笑。这种笑让他感到恐惧。但是今天他居然隐藏着自己内心的恐惧,要见识一下尘世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莫名其妙的灾难。他就是恐惧也要向前走去。不过林羽还是想拔腿就逃,不想进入席娟为他下的一个套子里。可是林羽又是极其好强的,他偏偏想看看席娟这个女子为他设下了怎样的套,究竟能将他怎样!他就要见识一下迷底。
林羽与席娟进入了电梯,席娟按了“18”楼,电梯门合上时,电梯就慢慢地往上升,到了四楼却停下了,从外面进来一个女子。林羽忽然心头一惊,他觉得那女子不是人。她的眼睛不是人的眼睛,人的眼睛具备一种无法复制的灵活性,而她没有。可她分明是个女子。那女子穿着红色衬衫,蓝色长裤,皮鞋也擦得锃亮。她向席娟点了下头,但没有与席娟说话。她看看林羽,林羽看看她,两人也没有说什么。
但林羽还是觉得她不是一个人,电梯到了九楼又停了下来,红色衬衫的女子先出了电梯。林羽与席娟的电梯直升到18楼。林羽与席娟出了电梯,就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席娟说他们的房子是“1801号”。席娟到房门前,却没有掏钥匙,上前将手按在门上,门慢慢地移开了,那声响非常轻微。林羽的耳朵也比一般人灵敏,他听到轻微的响声,看见门移开,犹豫着不想进去,似乎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席娟却在一边说道:“进去吧!”
林羽嗯了声,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抬脚迈了进去,席娟也跟了进去。
林羽扫了一眼这套房子,这是套大住宅,客厅中布置得非常典雅,但没有很多家具,一边墙上安装了一台液晶电视,摇控器就在电视机下方的小橱窗中。与电视相对的是一条长沙发,两把椅子,餐厅中有一张玻璃小圆桌,一边摆放着四把玻璃椅子。林羽就要过去看看这套房子究竟有几间,回头却不见了席娟,他惊了惊,眨眼间席娟不见了!刚才她开门出去,他居然没有听到。
林羽回头伸手想打开那扇门,那是一扇轨道门,门后边没有把手,只是一块平整的钢化门。林羽移了移纹丝不动。林羽想叫一声:“有人吗?”但这样叫,也显得自己过于胆小了。
林羽看着那扇门,想寻找出打开门的方法。但他很快明白自己是让人算计了,对方不可能轻易地让他打开门。怪只能怪他自己好奇心太强,少年时经历十年牢狱之灾,依然没有毁灭他的好奇心。
林羽忽然感到要小便一下。他从一边的小弄堂里走过去,发现一边有一个卫生间,他进入卫生间,发现马桶壁上洁白得没有一丝残余的杂质。马桶边的垃圾桶里还没有丢下纸屑。林羽冲了一泡尿,扫视着卫生间,梳妆台上有女性用的化妆品,与梳理用具,一边还有一只洗涮用的茶杯,那茶杯好像是他自己用的,里边的牙膏、牙刷也好像是他用的,一边放着胡子刀架,也好像是他自己用的。林羽不信自己常用的东西会自个儿跑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他伸手抓起来看了看,好像就是他自己用的,他每天早上挤牙膏总是中间一捏,挤到牙刷上,牙膏被挤得不成样子了。
林羽暗想光凭这一点还无法肯定是自己用的。他出了卫生间,一边就是一间卧室,卧室的门虚掩着。他进去后闻到了刚才席娟身上那股味道,床上丢着一套女性的衣服,好像与席娟身上的式样差不多。林羽又出了卧室,侧旁又是一间卧室,林羽进去后,没有看到什么衣服,这个房间没有刚才那间那么大,只有一张小床,席上叠着一条花色的被单,枕头上丢着几本书。林羽上前取了一本书,打开来,见扉页上书写着“刁妮!”两个字,林羽脑信息波中觉得这名字有点熟,忽然几年前他在上海火车站上火车时,听到一个人叫了声:“刁妮!”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后边有两个女子拖着拉杆箱往这边走来,那女子中有一个与席娟很相像,那这个刁妮很有可能就是火车站上他偶尔一瞥的刁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