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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江山·见证】【晓荷】窗外(散文)


作者:汪震宇 举人,4899.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1发表时间:2025-08-06 15:56:55

【江山·见证】【晓荷】窗外(散文) 台风刚过的早上,天潮乎乎的,摸啥都润润的。我抓着老家院门上的铜环,手指头蹭到上面锈锈的、坑坑包包的地方,有点扎手。“哐当”一声把门推开,墙头上几只小麻雀吓了一大跳,扑棱扑棱飞起来,灰扑扑的影子擦着青砖飞过去,就像谁随手撒了把小石子儿,哗啦啦的。墙根草叶上挂着水珠,风一吹就抖啊抖,像奶奶纳鞋底时,线穿过布眼那轻轻的“沙沙”声。
   我踩着石板路上的水洼往里走,球鞋跟敲在石头上,“咚咚咚”地响,在空院子里荡来荡去,把水里的泡泡逗得一圈圈跑,就像小时候我拽着爷爷的衣角疯跑,被他拉住时,裤腿扫过地面的水纹儿,一圈圈扩开去。西厢房的窗户只开了一半,红漆掉得像晒裂的皮,露出底下黄生生的木头,木纹里卡着老灰,倒像是爷爷手背上鼓起来的青筋,摸上去糙糙的,可我写字歪了的时候,他总能稳稳地把住我的手腕,不让我晃。
   窗台上积了层薄灰,太阳穿过老槐树的叶子缝,洒下一点点光,落在灰上像撒了把碎金子。我伸手去够,指尖只沾了些凉凉的灰。这让我想起十岁那年,蹲在院里看蚂蚁搬家时,一队队的小蚂蚁扛着东西走,爷爷笑着蹲下来陪我看了一下午,他那蓝褂子的袖口沾了些草汁,绿乎乎的,洗了好几遍都没洗掉。
   木窗框上刻了好几道杠,最底下那道歪歪扭扭的,是我刚上小学时划的。那天我踩着小板凳,举着美工刀比划半天,划完才发现只比去年高了指甲盖那么点儿,气得把刀往窗台上一摔,“当啷”一声,刀尖扎进木头里,像只受惊的小野兽龇着牙。奶奶正在窗下摘豆角,蓝布围裙上沾着碎碎的绿,她抬头看了看,没骂我,就用围裙擦了擦手,戴上那副镜片厚得像瓶底的老花镜,慢慢拔那把刀。她的手在抖,拔得却很轻,像在给小猫拔爪子上的刺,怕弄疼了似的。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头发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银子。
   现在手指头摸过那些深浅不一样的杠,最上面那道都快到窗沿了,是五年级那年刻的,旁边还歪歪扭扭刻了个“冲”字,笔画里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劲儿,好像自己啥都能做到。
   窗台上的铁盒子还在,只是锈得像块老红薯,皱巴巴的。小时候总以为里面藏着糖,趁爷爷奶奶睡午觉,搬着小板凳踮着脚够,直到指甲抠得生疼才把盒盖撬开,里面却只有些生锈的铁钉、断了头的螺丝刀,还有半截磨秃的锯条,根本没有糖。现在再打开,工具早就没了,只有一捧干得发脆的槐花,黑黄色的花瓣一碰就碎,是奶奶十年前收集起来的。
   那年我趴在窗台写作业,看她搬个小马扎坐在槐树下,蓝布衫的衣角扫过青草,惊起的蚂蚱蹦到她的布鞋上,她就轻轻晃一下脚,像在跟小虫子打招呼:“走开哦,别碰我。”槐花落在她头发上,她也不拂开,就慢慢把竹篮里的花瓣捡出来,摊在窗台上晒。后来她把晒干的槐花收进铁盒,动作慢得像蜗牛爬,阳光透过铁盒的细缝,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一下下晃。铁盒被塞进窗台最里面,积着好多年的灰,厚厚的一层。
   铁盒底下压着张老照片,边儿脆得像枯叶,似乎一碰就想碎。照片上的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褂子,胸前别着枚褪色的像章,背挺得笔直;奶奶站在旁边,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像两条油亮的黑泥鳅,手里举着串槐花,笑得眼睛眯成了线。他们身后的槐树才到窗台高,枝桠细得像我那时候的胳膊,细细的。照片背面有奶奶写的字,小楷秀秀气气的:六五年春,老汪栽树。我用手指头轻轻摸过照片,纸页薄得像蝉的翅膀,可那些样子在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楚。爷爷坐在藤椅上读报时,阳光把他的白头发染成金的;奶奶在灶台前搅粥时,蒸汽把她的老花镜糊住了,模模糊糊的;我趴在他们中间,看阳光在碗沿的白霜上跳来跳去,亮晶晶的。
   院心的藤椅还摆在老槐树下,断了两根条,像缺了牙的嘴,漏风。我垫着块砖头坐上去,椅子立刻“咯吱咯吱”叫,倒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在哼哼:“太重啦,太重啦。”可小时候看爷爷坐在这里,藤椅却总是安安稳稳的,连一点点响动都没有。他总爱穿那件蓝褂子,袖口卷到胳膊弯,露出胳膊上青紫色的血管,像树枝一样。每天早饭后,他就把那本厚厚的《资治通鉴》放在腿上,书页卷得像江里的浪头。我趴在窗台写作业时,总爱偷偷看他,手指在书页上慢慢滑过,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跟哪个古人说话。那模样,倒真像现在的同学捧着手机打游戏,只不过他的屏幕是泛黄的纸页,声音是穿过时间的墨香味儿。
   风穿过槐树叶,“哗啦哗啦”响,倒像是书里的人在回应他:“听到啦,听到啦。”我低头写作业,铅笔在纸上爬得像条毛毛虫,歪歪扭扭的,心里却在想,书里的人会不会也像爷爷一样,有双总在笑的眼睛呢?
   四年级的冬天,爷爷捡回只受伤的麻雀,翅膀耷拉着像张湿纸,没力气。他把鸟笼挂在槐树上,垫上旧棉花,暖暖的,每天用小勺子喂小米,动作轻得像在哄小婴儿。奶奶端来温水放在笼边,白气绕在笼子周围,像搭了个小帐篷。我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看麻雀的羽毛一天天亮起来,像换了身新衣裳,精神多了。鸟笼门后来真的开了,旧棉花掉在雪地里像几朵白花。爷爷站在槐树下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可好看了。
   现在坐在藤椅上,好像还能听见他的笑声,混着书页翻动的“哗啦”声,像支永远不会结束的曲子。椅子又“咯吱”响了一声,我突然明白,不是椅子变了,是坐它的人变了。当年那个总爱往爷爷怀里钻的小屁孩,已经长得需要垫砖头才能坐得舒服啦,长高了好多。
   老槐树比记忆里粗了不少,树干上绑着的红绳还在,风吹过时来回扫着树皮上的疤痕,像谁在用手指轻轻挠痒痒。那些疤痕倒像是无数只眯着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六岁那年夏天,连下了七天雨,屋檐水都连成了线,哗哗的,窗台上积了半寸水。我没事就趴在窗台划水玩,看水流成小溪,从窗台淌到地面。半夜里打雷,“轰隆隆”的,我被惊醒,看见爷爷披着蓑衣站在梯子上,用绳子绑槐树的树干,怕它倒了。闪电亮起来的时候,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弯弯的像座桥。
   第二天雨停了,树被吹得歪了点,根须处冒出的青草像爷爷的胡子,扎扎的。他穿着雨靴蹲在泥坑里填土,裤脚沾满了泥,却哼着黄梅戏的调调,好像挺高兴。奶奶端来姜茶放在窗台上,白气蒙蒙里,我在玻璃上画了三个小人:高个子的爷爷,戴围裙的奶奶,还有举着伞的我,排排站。爷爷把根木棍埋在树旁,用麻绳把树干绑牢,像在扶摔倒的小朋友,不让它再歪。那时候只觉得好玩,现在摸着树干上粗糙的纹路,才懂那不是简单的扶。就像他教我骑自行车时,在后面扶着车座跑,明明累得喘气,却总挺直腰杆说“不累”;就像奶奶在我书包里塞煮鸡蛋,总往书包深处塞,怕我弄丢,转头又会对着爷爷的背影抿嘴笑,偷偷的。
   厨房的灶台还在,只是蒙了层厚灰,白白的。角落里那个破陶罐,是奶奶腌萝卜干用的,罐口爬着几株蒲公英,绒毛球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像挂在墙上的小灯笼。三年级那年,我得了张三好学生奖状,红红的,蹦着跳着跑回家,书包上的奥特曼挂件叮叮当当响。奶奶正在陶罐旁翻晒萝卜干,看见我举着奖状,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接奖状时抖得像捧着块烫金的牌子,怕掉了。她拽着我往堂屋走,从灶台上捏了把剩饭粒,小心翼翼地把奖状粘在正中央。爷爷蹲在藤椅旁抽烟,嘴角偷偷往上翘,藏不住笑,烟斗里的火星亮一下暗一下,像藏了颗小太阳。那天的晚饭加了个荷包蛋,黄黄的,奶奶把蛋黄全拨到我碗里,说“吃了长个子”。现在看那面墙,奖状早就被撕掉了,只留下淡淡的印子,像褪了色的记忆。可我总觉得能看见奶奶踮着脚贴奖状的样子,看见爷爷偷偷笑的嘴角,看见碗里黄澄澄的蛋黄,那是我吃过最香的蛋。
   灶台上的铁锅还摆着,锅底结着层黑垢,像涂了层墨。小时候总爱蹲在灶台前看奶奶做饭,火苗舔着锅底,像一群跳舞的小精灵,晃晃悠悠的。她添柴时,火星溅到地上,亮一下暗一下的像撒了把星星。她搅着锅里的小米粥,蒸汽把她的白头发染成了灰的,像湿了的棉花。每天早上,只要胡同口传来“笃笃”的梆子声,爷爷就会拎着布袋子出门。我趴在窗台看他的背影,蓝褂子在晨光里晃得像只老风筝,慢慢变小,像滴进水里的墨,晕开了。奶奶早把酱油倒在碗里,撒上葱花,香香的,等他提着热豆腐回来,筷子一搅,香气能飘满整个院子,馋人得很。
   太阳爬到头顶时,我把铁盒放回窗台,盖好盖子。锈迹硌得手心痒痒的,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远处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笃,笃笃”,像支老掉牙的歌。老槐树的影子已经短了,树干上的红绳还在轻轻晃。我走到树旁,发现它比去年又粗了一圈,绑红绳的地方勒出了一道浅痕,像戴了多年的镯子留下的印。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树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长得旺,结好多叶子。
   藤椅还在“咯吱”叫,像在跟我告别:“下次再来呀。”我最后看了眼窗外,墙头上的麻雀回来了,正歪着头啄灰,啾啾叫;窗台上的光斑还在跳,像撒了把活的星星;铁盒在阳光下晒得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推院门时,“吱呀”声比来时轻了些。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这里,爷爷书页里的风,奶奶围裙上的槐花,我刻在木框上的时光,还有那些藏在皱纹里的笑。它们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在土里,也扎在我心里,拔不掉。
   走了老远,回头看,老院的烟囱里好像飘出了烟,淡淡的像条白丝带。风里传来槐花香,甜甜的,像奶奶偷偷塞给我的糖,藏在兜里的那种。我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在阳光落满窗台的清晨,在槐花飘飞的午后,在每个我想起他们的瞬间。有些地方,时光永远不会走。就像这扇窗,就像那些藏在记忆里的暖,不管过多少年,都香香的,暖暖的,像个醒不了的好梦,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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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以台风过后的老院为场景,用细腻笔触勾勒出满是回忆的角落:铜环的锈迹、窗台的刻痕、铁盒里的槐花、藤椅的咯吱声,每一处细节都牵着与祖辈相关的温暖片段。爷爷绑树的身影、奶奶贴奖状的专注,还有那些藏在日常里的疼爱。荷包蛋的香、槐树下的陪伴、雨夜里的守护,都随着老槐树的年轮一起生长。时光虽让物事蒙尘,却磨不掉记忆里的温度,那些刻在木框上的身高杠、铁盒里的旧照片、灶台上的烟火气,早已像老树根般深深扎在心底,成为无论走多远都能回望的港湾,提醒着我们:有些爱与暖,会永远留在时光里,香香的,暖暖的,从未走远。感谢赐稿晓荷,佳作推荐共赏!【编辑:何叶】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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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何叶        2025-08-06 15:58:22
  台风过境的老院,铜环锈迹、麻雀惊飞、槐花铁盒、刻痕窗框,记忆如雨水渗入青砖。作者以细腻笔触钩沉童年碎片,爷爷的蓝布衫与奶奶的围裙在时光里飘荡,老槐树年轮中封存着三代人的温度。旧物会蒙尘,但那些藏在皱纹里的笑,永远在记忆的灶台煨着暖意。
何叶
回复1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8-06 16:59:40
  感谢叶小叶老师肯定我的文章,您的认可让我备受鼓舞。近来天气多变,望您保重身体。祝您工作顺利,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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