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路边的梧桐树枝丫鼓起嫩芽，白玉兰，花姿亭亭玉立，仿佛玉殿中的春日仙子。沉睡了整个冬天的草坪，在春雨中返青，人们开始脱下臃肿的冬装，在春风中迎接又一个春天。
　　 张艳艳面色苍白，眼神像是暮年老人，茫然无神。父亲的葬礼结束后，她不知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缠绵的春雨滴滴答答，使她的心情更加糟糕。
　　 父亲的离世，她突然感觉那座靠了几十年的大山顷刻间倒了，没了。这里熟悉的一切即将结束，真想和父亲一起，离开这无情的世界。后悔自己当初，虚度年华，后悔没有听父亲多次的提醒劝告。一切的一切都太晚了……
　　
　　 二
　　 张艳艳的爷爷曾是苏北某乡村人，解放前，家乡闹灾荒，逃荒来到上海，解放后就在上海落了户，进厂当了工人。艳艳父亲张宇轩出生于五十年代初，还有一个姐姐。
　　 赶上了动荡年代，也赶上了波澜壮阔的知青下放浪潮。每天那广播喇叭里震耳欲聋的声音“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1968年，张宇轩高中毕业，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他也和其他青年人一样有着远大理想和向往。
　　 政策决定两个孩子必须要一个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母亲过世的早，居委会对他们家有所照顾，所以没安排宇轩去北大荒，去了他们祖籍江北的一个村庄。
　　 宇轩从喧嚣大城市来到这乡村，住在一家姓李的村民家里。和他们一起下地干活挣工分儿。那户村民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叫李桂花十八九岁，初中生，长得亭亭玉立，仙姿佚貌。据悉，桂花妈生下她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从那就一直怀不上孩子。孩子少，住房要比其他农户宽敞些，所以队长就把宇轩安排在他们家。
　　 三
　　 宇轩来到这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孤身一人来到他乡，每到夜晚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没有霓虹灯的闪烁，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寂寞孤独笼罩着他整个心灵。思念家人，思念那个曾经生活多年的城市，煤油灯下，写下一篇篇体会和感想。
　　 来到乡村很多农活都不懂，也不会干，比如；插秧，割稻等。每当干活跟不上趟，桂花姑娘都会热心帮助他。这姑娘那张脸，永远晒不黑，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甚是迷人。在桂花热情帮助下，他慢慢学会了很多农活。
　　 宇轩在乡村算是文化人，又长得帅气潇洒，唤起了这位乡村女孩儿的爱慕之心，有事儿没事儿，总是找着借口往他住的那个小屋里跑，见宇轩正在洗衣服。
　　 “我来帮你洗，以后还有缝缝补补的活，就放着，你是男人，哪会做这些。”
　　 宇轩感激的看着她：“真是太谢谢了！”
　　 “还客气啥呀，住在我们家就是一家人。”雅琳面带羞涩的瞅了他一眼。
　　 桂花的母亲多次叮咛女儿：“大姑娘家家的，别总是往男孩子屋里跑，人家知青早晚是要回城的。”
　　 可桂花就是喜欢他，母亲的话没起到丝毫作用。
　　
　　 四
　　 季节转换转眼到了夏日，日久生情，单身薄衣。每当桂花走进他的小屋，宇轩莫名其妙的感觉她的体味，能使他心情愉悦，有时家务繁忙，桂花几天不过来说话，会感觉非常期待她的到来。
　　 那日初夏的傍晚，桂花端着一大盆衣服来到河边，当洗完衣服准备回家时，脚底一滑，掉进河里。
　　 宇轩一个人经常来河边树荫下看书，忽然听到不远处，扑通一声抬眼望去，见是桂花掉进了河里。没来及脱衣服，就一头扎进河里把桂花救上岸。桂花被水给呛昏了过去。宇轩顾不上其他，给她做人工呼吸。桂花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宇轩不好意思的默默走开。
　　 等家人赶到，宇轩早就离开了河边。从那以后，桂花更加喜欢他。宇轩也爱上了这位乡村姑娘。
　　 桂花的姑妈生病，父亲要她去帮姑妈干几天活，这一去就是十多天。晚上没有了桂花到来，听不到她银铃般的嗓音，感觉心里是那样空虚。桂花不在家那十多天里，他感觉好寂寞空虚，好失落。每天都在日记本上，写下思念她的日记。
　　 中秋的月亮，高高的挂在门前的那棵杨树上，月亮被几片云彩遮挡着时有时无，硕大的月亮就如少女害羞的脸庞：“宇轩哥，我回来了”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月光下，宇轩眼睛里闪烁着激情的光芒，几天不见好像离开了一年，他控制不住自己，上前紧紧把她拥抱在怀里。
　　 “我爱你桂花，真的好想你。”声音有些颤抖。他们亲热接吻，爱情在激情中燃烧…他把她抱进屋子，爱情的火焰燃烧着这对年轻恋人……
　　
　　 五
　　 时隔多日，桂花低头走进母亲房间：“妈，我怀孕了！”
　　 母亲惊讶的看着桂花：“那就赶紧得去医院打胎。”
　　 “不！他就是回城，我一个人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可咋办呢！你让妈这老脸往哪儿搁呀，没结婚生娃那可是私生子！”桂花妈弄的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竟然着急得哭了起来。
　　 桂花爹听见屋里有动静，走进屋里，见桂花娘俩都在哭，问道：“娘俩这是干嘛呢？”桂花妈把女儿怀孕的事儿和老伴儿说了。
　　 她爹见屋子里有个小凳子，随身坐下，心烦气躁，手有点颤抖，从衣兜里掏出旱烟袋，装好烟丝，然后点着，狠狠的吸了一口：“去医院打胎桂花舍不得，那就别去了，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结婚。去问问那小子愿不愿意结婚，然后再做决定。”
　　 “万一他回城把咱女儿甩了咋办？”
　　 桂花妈擦了擦脸上的泪担心道。
　　 “别想那么多了，先顾当下怎么办吧！只要他同意结婚，这事儿就好办。”她爹吸了几口烟又道。
　　 这时桂花已经不再落泪，因为她相信宇轩肯定会同意结婚。
　　 那晚桂花又来到他的小屋：“宇轩哥！我怀孕了，假如你不同意结婚，我只能打掉这孩子，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咱都有了孩子了，多好！我要当爸爸了，那就结婚呗！”宇轩似乎很开心轻松，脸上还带着调皮的坏笑。
　　 “瞧你还笑呢，我爸妈为了我，都愁死了。”
　　 从那天晚上之后，桂花几乎天天都来，每天都聊到很晚才走，恋恋不舍，送走桂花之后，这才想起给父亲写信。
　　 大致意思是这样的：“父亲大人我在乡村，一切安好，我不在家，您更要多保重身体。在这里我爱上一位姑娘，再过几天，我们要正式结婚。无论您同不同意，我们都必须结婚，因为她怀孕了，您快要当爷爷了。我必须对她负责，祝父亲大人安康。此致敬礼，儿子，宇轩敬上！”
　　
　　 六
　　 几天后，他们举办了婚礼，宇轩住的那个间小屋，成了他们的婚房。桂花妈把自己房间的旧衣柜，搬进宇轩的小屋，又买了几套家具，给她们小夫妻俩使用。从那，宇轩和桂花成了正式夫妻。
　　 城里的父亲收到儿子的来信，眉头紧锁，难不成儿子要一辈子在乡村当农民了？
　　 不知不觉中，岁月走进了80年代，不少知青开始陆续回城。而宇轩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老大女儿取名张艳艳，老二是儿子叫张瑞瑞。
　　 1983年村里办起了小学，宇轩在村办校当了名教师，村里姑娘们都羡慕桂花嫁了个帅气的文化人，宇轩非常热爱自己这份工作。
　　 年底，宇轩带着两个孩子回上海看望父亲。桂花没一起去，心想假如老爷子不承认我这媳妇，一定会非常尴尬。路途中宇轩预先教好两个孩子,见了爷爷一定要热情打招呼。
　　 一进家门，两个娃声音响亮一口同声：“爷爷好，爷爷万福”把个爷爷乐的满是皱褶地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爷爷拿出了准备好的大白兔奶糖，巧克力，还有其他零食给孩子们吃。
　　 晚饭后，爷爷来到宇轩房间：“去北大荒的那些同学都回城了，你就准备在乡村呆一辈子了？”
　　 “我在村里当民办教师，感觉挺好”爷爷收起原先的微笑：“你姐远嫁浙江，你假如一直在乡下，你爹晚年怎么办？我准备早退几年，你回城接班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没商量的余地。”说完老爷子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宇轩回到乡下，和桂花说了自己要回城接班的事：“我老爸已经决定了，父亲晚年身边没人，感觉也不妥，我安顿好之后，就把你们接回城里。”
　　 “当初父母一致反对我们结合，可我依然和你走到了一起，既然自己选择的路，我就认命，将来命运如何捉弄我，我也认了！”
　　 “别想的那么悲观，我不是陈世美。”宇轩安慰她说。
　　
　　 七
　　 宇轩回城后，接班进厂当了工人。两个孩子户口随父亲落在了上海。就桂花一个人户口在农村。宇轩遵守承诺，回乡把桂花接回城。两个孩子都在城里安心上学。
　　 一家人总算在城里安顿好，桂花因孩子小在家照顾孩子，城里地方挤。和公公住在一起，不太方便，公公也不怎么待见她。一天到晚对她总是黑着个脸。
　　 年复一年，岁月如梭，一晃岁月走过了五个年头。
　　 那天宇轩下班回来，见桂花在整理行李。：“瑞瑞都上五年级了，艳艳都快读初中了。我父亲一直身体不好，我想回老家看看。假如都挺好我立马就回来，明天一早我就动身，你上你的班，不用送我。”
　　 “也是，一晃都五年没回去了，我去买些二老喜欢吃的点心，钱够不够？”说话间，宇轩去房间衣橱抽屉里拿出了几百块钱，没数就给了桂花。
　　 “不用这么多，两个孩子花销大。”桂花把钱抽出几张又放回抽屉。桂花用眼角余光扫到老爷子，那张脸早就板成切菜板儿。她依然微笑着走过去：“爸！我得回家看看我父母，走后两个孩子就拜托您多多辛苦，不要太宠着孩子，太过溺爱会把孩子宠坏的，让他们学着多干些家务活。”
　　 “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你教我呀？他妈死得早，两个孩子不都是我带大的嘛！宇轩哪里不好了？”说话间他不曾看桂花一眼，头侧向一边，停了停他又说：“上海下乡知青回城后，我们小区有几个都把对象给甩了，看我家儿子多好，把一家人都接回城里。”
　　 桂花没得到老爷子好脸色，无声的走进房间。
　　 宇轩随即也跟进房间：“我爸就那脾气，你也别当回事儿。”
　　 “我早就习惯了，没事儿。”桂花依然面带笑容。心想不是看在他儿子和孩子们份上我早就回老家了。
　　 第二天一早，桂花离开了上海，回到了那个离开五年的村庄，倍感亲切。几年不见，父母苍老了许多，父亲因类风湿病行动不便，母亲高血压，吃着药，即要下地干活，又要照顾老伴儿。如今已经分田到户，最起码吃的口粮地得自己种呀。父母虽然艰难，但一直瞒着女儿，不敢叫女儿回家照顾自己，就怕他们婚姻出问题。
　　 桂花见此情形，实在不忍离开父母再回上海。于是给宇轩信中说明情况。
　　
　　 八
　　 自从桂花离开了上海，两个孩子学习成绩极速下降。他们听从爷爷的谬论：“我也没啥文化，我不照样当工人。”开始还认真做作业，后来连作业都不完成。
　　 宇轩下班回来管教孩子，爷爷护着，为此父子俩经常发生争执。日子在不慌不忙中慢慢流失。进入九十年代。两个孩子前后毕业。一个在商场工作，一个在工程队上班。都工作不到一年，嫌活太累太辛苦都闲在了家里。
　　 进入二十世纪，他们住的房子要拆迁，宇轩全家人皆大欢喜。分到两套房子，一套决定给瑞瑞结婚做婚房，一套老爷子宇轩还有女儿艳艳住着。
　　 瑞瑞已经结婚，但没有正式工作，炒股赚到了几笔钱，又开始买彩票。虽然已婚依然不让人省心。艳艳三十多岁高不娶低不就，在家闲着。和老爷子要钱买了台电脑，整天在网上聊天，打游戏。
　　 宇轩也即将退休，对两个孩子满腹无奈，都写在妻子的信中。如今老爷子已老年痴呆，做不了饭。
　　 “艳艳你又没给爷爷吃午饭？爷爷有又在喊饿呢！”宇轩下班回来见老爷子在翻垃圾桶，嘴里喊着“饿”
　　 “我中午就泡了包方便面，没做饭，爷爷不吃我咋办。”艳艳眼睛没离开过电脑。
　　 女儿都过了而立之年，骂不得，打不得。宇轩感觉心身疲惫，体质也一年不如一年。他担心女儿将来该何去何从。于是他再次忍不住说：“出去找点活干吧！这下去怎么得了，低保只有一千多块，老爸不能跟你一辈子呀。”
　　 “你这话我都听腻了，耳朵上都长茧子了。”艳艳毫不在意，继续玩电脑。
　　
　　 九
　　 老爷子在宇轩退休那年离世，宇轩一生气，去了乡下桂花那里。老夫妻俩，在乡村过起了田园生活。在这期间，前后送走桂花父母。
　　 父亲去了乡下，艳艳一个人有时一觉睡到中午，晚上玩到大半夜，饿了就泡方便面，由于生活不规律，四十多岁已头发花白。那点低保生活费，交完水电费、物业费、上网费，就所剩无几。于是就从父亲的工资卡里拿钱用。
　　 老夫妻俩每每提起两个孩子，心像针扎一样的疼：“等我们不在了，他们该怎么办呢”宇轩又一次提到两个不争气的巨婴，他们似乎一直长不大。
　　 在乡下过了六年，艳艳已经四十六岁依然单身。弟弟瑞瑞，过得也是一塌糊涂，夫妻俩离了又复婚，反复几遍。为了帮助这两个巨婴，宇轩夫妇在乡下，几乎不去动用工资卡里的钱。桂花在附近帮独居老人，做饭洗衣。挣得钱两人够用。
　　 为了节省开支，有点不舒服也不去医院。几个月前，宇轩总是咳嗽，妻子让他去医院，他总是说：“老了哪会像年轻时那样。”桂花也以为是年纪大了，也许是老慢支，也就没在意。直到宇轩大口吐血，这才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回家不到一个月离开了人世。
　　 宇轩走了，瑞瑞整日做发财梦，借了网贷无法偿还，最终把房子做了抵押。妻子终于离婚，他独自带着一个儿子。桂花把城里的房子让给儿子，和艳艳在乡下度日。
　　 艳艳姐弟俩，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巨婴，无人同情，无人理睬。他们要为自己曾经的懒惰、依赖、无知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