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玉树开花了，也没有和谁商量商量，它说开花就开花了。我有点欢喜，又有点生气，不像话，开花前也没有发个预告。
　　 刚搬新家的时候，想买几盆花清洁空气，于是在花市上遇上了这棵玉树。
　　 说它是树，其实和它的名字一点也不相符。它不到一尺来高，灰白的老桩上长着两根近似光秃秃的枝杈，上面零零散散的趴着几片绿色薄叶片，显得那么单薄。我爱人说：“你这哪是买花，分明是从ICU里捞来一名重症患者。”他说这话倒真是提醒了我。
　　 回忆自己十几年的白大褂生涯，真是抢救了无数濒死的患者，这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躯体的疾病也有精神上的疾病。他们都经历了瞬间的痛苦或长时间的疾病折磨，恐慌得哪怕一丝微风吹过来，都觉得死神在耳边低语。
　　 “我想活，我想活，大夫快点救救我，快点救救我吧。”一天，救护车拉来一个外伤的少年。浑身都是血，面色蜡黄，微闭着眼睛，苍白的嘴唇一张一翕拼命地呐喊着。
　　 “孩子，你再忍忍，再忍忍，大夫会救你的，会救你的。”一旁年轻的母亲焦急地说。
　　 “孩子伤得太重了，我们尽力吧。”
　　 “孩子这么小，咋让他干这重的活？”我们不得提出疑问。
　　 “这不，他刚刚考上重点初中，非要自己挣钱缴学费。”“我是孩子的后娘，从不敢对孩子的要求说不，害怕周围的人议论。那天他说去工地扎钢筋，我说啥也拦不住……都怪我了，都怪我了。”年轻的母亲抹着眼泪。
　　 后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孩子最终活下来了，却落下间歇性癫痫的后遗症。每逢受到刺激时，孩子就癫痫发作的厉害。隔三差五地就要来医院抢救一次。每一次望着孩子起死回生的表情，我感觉就像我买的这棵玉树。
　　 刚买来时，我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给它请安，浇水，摘黄叶；有时候中午怕它晒着，搬进屋里纳凉，晚上再把它搬出去。有一次，我出差没在家，爱人也不喜欢它侍弄它，回来发现它生气地耷拉着头。我以为它活不成了，没想到给它浇了点水，打点营养液，过了几天它竟又挺了过来。一年一年，它蔫了，活了，活了蔫了，竟倔强地，鲜活地活下来，而且如今又开枝散叶，开花了。
　　 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副喧天的锣鼓，同时也有一盆随时泼出来的冷水，就看遇上啥样的人。“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这话在医院见得最真切。有的家属一句“辛苦了”，能让我们忘记彻夜的疲惫；有的患者一句“你会不会看病，我去告你。”能瞬间浇灭所有热情。
　　 邻居张大爷患有老年痴呆，最近两年越来越严重。今年麦收回老家的时候，看见他躺在村口的槐树下，嘴里反复念叨着：“英，小英，你去哪了？我会对你好的。”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小英是他老伴的名字。年轻的时候，张大妈没少跟着他吃苦。
　　 张大爷家是个大家族，他又是家中的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脏活累活自然没少干。张大妈嫁过来之后，既照顾公婆，又要带弟弟妹妹，还时不时受公婆的窝囊气。
　　 “孩他娘，今个的面条多添一碗水，你喝水让弟弟妹妹们吃面条。”干了一天的活，面对着饭桌时婆婆说。
　　 “英，我对不住你了，把你月子里积攒的这几个鸡蛋卖了吧，给咱爹抓药。”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张大妈刚生下小儿子还没有满月。
　　 “亲戚，邻居的钱我都借遍了，不能看着咱爹没了。”张大爷捂着冻得通红的耳朵，结结巴巴地说。
　　 “他嗒，我理解。”张大妈默默地走进厨房，将盐罐子里的几个鸡蛋交给了丈夫。
　　 “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你好的。”张大爷叨念着去了医院。
　　 几天后父亲出院，张大爷却从此沉默寡言，更加卖力地干活，晚年成了富甲一方的致富典范。
　　 张大妈走的那年，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有黄色的，有白色的，有粉色的，还有彩色的。出殡那天，张大爷没哭，而是大把大把地采摘不同颜色的菊花，他知道妻子心里有那么一束自己的花，可是一直都没有绽放。
　　 傍晚给玉树浇水时，夕阳透过白色的串串细小花瓣，把影子映在干净的瓷砖上，这棵曾被比作重症患者的植物，如今用满枝繁花告诉我：生命或许脆弱，但是只要你不服输，不向命运低头，终会绽放自己的美丽。就像那些在生活里挣扎过、痛苦过，却依然选择温暖前行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