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见证】【云水】童年往事(散文) 
一
  
那年的春天来得早些。村外小河里的水哗哗流淌着,岸边的小草在偷偷冒出头,只隔了几日,便是满眼的青绿一片。小草青了黄,黄了青,一年年的时光,随着草色的变化,悄然划过。
  
这是母亲来到村里的第几个年头?十几个或者二十个?似乎都不再重要。从最初借住村里的两间矮房,到如今盖起三间大瓦房,所经历的艰难困苦都揉进了岁月里,日子也在这草色的变化里越来越好。
  
母亲清早进城,去买村里人说的话匣子,城里人叫它“收音机”。话匣子能听戏,能播小说,还能每天播放天气预报,对于一年到头,村里放映不了几场电影,看天吃饭的村里人来说,话匣子真是难得的好东西,能解闷,能知天气变化。如此多的好处,使得一向节俭的父亲,终于答应母亲买回了话匣子。
  
父亲和母亲去地里干活了。本来,我是要一起去的,我想留在家里听话匣子,里面正在播放刘兰芳播讲的《杨家将》。平时上学,不能准点收听,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上课时常常走神。我以做暑假作业为由留在家里,当然,母亲留给我的活儿并不轻松,收拾屋子,洗衣做饭,算下来,并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可我满口答应,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父母前脚出门,后脚我打开了话匣子。离小说播讲还有一段时间,我走到哪将话匣子拎到哪,生怕错过了播讲时间。有了话匣子,干起活来轻松许多,一点不觉得累。心里还有点小得意,明天上学,能在同学们面前好好讲述一番。
  
眼见到了八点钟,马上到了《杨家将》的播讲时间。我一边将话匣子的音量调到最大,一边坐在门边洗衣服。忽然,我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响动,心里吓了一跳,担心是母亲回来了,忙把话匣子音量调小,将手上的肥皂泡甩甩干净,起身要去开门。
  
门外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尽管声音很小,我还是听出不是母亲的声音。犹豫中我拉开两扇木门,看到几个与我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坐在门口的地上,旁边放着几只柳条筐和镰刀,看样子准备去地里割草。看到我,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显得有些难为情,却又不想立即离开的样子。我用目光扫过去,表示出我的惊讶。其中一个男孩子朝屋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话匣子上,我瞬间明白,转身将话匣子的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将门轻轻地虚掩。这样,他们能清楚的听到播讲的小说,又不会觉得难为情。
  
小说播讲完了,我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当我再次拉开门,看到那几个男孩子背着柳条筐,在朝远处的田野走去。他们要将筐里打满青草,喂给家里的牛羊。我们这些村庄里的孩子,对外面世界的了解与渴望,被禁锢在村庄小小的世界里。一部话匣子,慢慢打开我们的视野,给我们带来了快乐,我们为此着迷。
  
  
二
  
学校的春季运动会结束后,选出名次好的同学去参加区运动会,地点在城里的一所学校里。每个参赛的同学,都能领到一身蓝色的运动服,想到穿着运动服,排着整齐的队伍,在众多老师和同学们的注视下,神情激昂的走过主席台,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只盼那天早点到来。
  
春雨贵如油。母亲每天准时收听天气预报,盼着下一场透雨,唤醒地里才种下不久的种子,快快生根发芽,秋天里能有个好收成。我则忧心忡忡,生怕运动会那天会下雨。
  
怕什么来什么。运动会的前一天,天气预报明天会有小雨。俗话说,早看东南晚看西北。我站在院子里,朝着西面的天空出神。果然,太阳早早落下去,天边的晚霞被大片黑色的云遮挡,天黑的比平日里早了些。这片黑色的云同时压在我心里,要知道,为这次比赛,我们准备了好久,训练时吃了许多苦头,就为能进一次城,能站上领奖台,对于农家孩子来说,那是一份不小的荣耀。
  
天空没有因我的担忧而迟些拉下黑色的夜幕。我迟迟不肯睡下,一会院里,一会屋中,不停地走来走去。母亲坐在炕上,在缝一件新褂子,看那急切而专注的样子,今晚是一定要完工的。我走累了,将身体趴在炕沿上,问母亲明天会不会真的下雨?天气预报会不会不准?母亲没抬头,告诉我说天气预报不一定准确,要不咋叫天气预报呢。母亲的回答让我安心不少。当时,母亲的心里应该是矛盾的,既盼着一场雨,又不想我失望。她手里缝制的衣服是送给外婆的,明天由我带给外婆。
  
从春忙到冬,母亲难得回次娘家。一针一线里,都有着母亲对外婆的想念。母亲在十八岁时,作为知青来到村庄,再没能回城。在她的身上,已褪去了城里人的样貌,看上去与村里的女人们没什么不同。如果说不同,那就是母亲对我们的要求更为严格,从学习到生活中的小事,都要比别人做得更好。在母亲心里,一直希望我们能走出村庄,过上更好的生活,母亲的良苦用心,直到许多年后,才被我深深地懂得。
  
天才放亮,我已早早起来,穿上了那身蓝色运动服,跑到院子里,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观望。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没有一丝乌云的游动,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慢慢爬上来,会是一个暖洋洋的大晴天。想起昨天对天气的担忧,有些怪话匣子里的天气预报不准确。
  
学校门口聚集着参加区运动会的同学。一样的蓝色运动服,一样的朝气蓬勃,全都一副跃跃欲试样子。进城的路途远,我们每人手里拎着一个书包,里面是干粮和水。
  
在我们急切的期盼里,一辆马车从东往西,急急地朝校门口奔来,车把式冯爷爷挥动着手里的鞭子,在空中打了一个回旋,眨眼间马车已到了我们面前。体育老师的一声令下“上车”,我们十几个人争先恐后地爬上车,有人坐在车尾处,有人坐车厢里,见我们找好了位置,体育老师又是一声令下“出发”。我们这支队伍,在“哒哒”的马蹄声里朝着城里的学校进发。
  
第一次参加区运动会,拿了个第一名,当主席台上的大喇叭喊我去上台领奖,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感觉做梦一样,体育老师用力推了我一下,我才清醒过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上领奖台,又是如何回到同学们中间的。
  
比赛结束后,我去看望了外婆。外婆住在一条小巷里。巷子幽深,巷口的柳树又增加了几圈年轮,不知道还认不认得我这个乡下小丫头。在我最初的记忆里,是以它做标识,来记住这条通往外婆家的小路。每次回村,外婆总是站在柳树下,不停地挥手,看着我慢慢走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她的叮嘱声。
  
  
三
  
傍晚时,我们乘坐的马车回到了村里。村庄的上空炊烟袅袅,从炊烟里,似乎能闻到饭菜的香气。街道上,走着从地里干活回来的人们,肩上扛着锄头,锄头上沾着新鲜泥土,松过土的秧苗会在一场春雨后茁壮成长,好的长势,总能给人以喜悦和渴望。
  
我手里拿着运动会上得来的奖品,兴冲冲跑回家里,急着给父母看我的奖品,得一顿夸奖。院子里,父亲正蹲在菜畦旁,仔细地拔出里面的杂草。长势喜人的菠菜,用不了几日,就能端上饭桌,母亲能用它做出好些菜品,想想都让人流口水。屋里飘出玉米粥的香气,母亲坐在灶台前,一手拉风箱,一手朝灶下扔一把柴火,灶膛里舔出的火苗,映红了母亲的脸,眼角的皱纹越发的明显。
  
那一刻,我忽然之间明白了母亲的辛劳,默默地放下手里的奖品,去帮母亲干活。
  
晚饭后,全家人坐在炕上,围在一起剥花生。窗外传来滴答的雨声,由缓到急,慢慢响成一片。这雨声,让父亲感到喜悦,絮叨着一场雨后,小河里的水会涨高,河里的小鱼会随水流跑到路上。田里的秧苗有了雨水的灌溉,那长势一天一个样,看着让人欢喜。母亲则感慨,这话匣子里的天气预报还是准的,雨虽来的迟些,毕竟还是来了。晚间,话匣子里不再播讲小说,让我有些失望。想到白天运动会上取得了好成绩,心里也就释然。听到父亲说小河里的鱼会跑到路上,心里已在盘算明早去捉小鱼儿,那可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玩的事情。
  
夜已深,雨声依旧。梦中,小河里的水流进了村里的街道,里面有一条条小鱼在游。我和伙伴们踩着水花,跑着笑着捉水里的小鱼。村里的大人们涌去了田边,去看他们的庄稼,祈盼今年有个好收成。我在梦中笑醒了,因为这一切的美好都会如约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