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秋天的第一口甜(散文)
秋天的第一口甜
2025年8月7日的霞光,是踩着晨露来的。它轻轻漫过金湖戴楼观塘老家的木门时,我正习惯性地摸起手机——屏幕上“咸文哥”三个字旁,一个未接来电的小红点,像颗刚泛红的枣子,在晨光里跳了跳。
我赶紧回拨过去,听筒里刚传出“喂”的一声,就撞进哥哥熟稔的大嗓门:“小明啊,你说要回老家吃枣子的呢!”
心猛地一热。前些日子随口跟他提过一句“等枣熟了回去尝尝鲜”,原是句闲闲的话,他竟记在了心上。“哥,这就来!”我笑着应,挂了电话才发觉,指尖都带着点雀跃——秋天的第一口甜,要从老家那棵枣树上来了。
中午单位事忙,直到傍晚才抽出身。携着爱人往老家去时,天已擦了黑,路边的稻禾浸在暮色里,风过处,是熟了的谷物香。远远望见哥哥家院门口那棵枣树时,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
还是那棵树。树枝干小巧,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开,像位小伙计张开胳膊。只是此刻枝头上坠满了枣子,青里透红的、全红得发亮的,一粒挨一粒垂着,把细些的枝条压得弯弯的,风一吹,便轻轻晃,倒像是怕人看不见,特意晃着打招呼。
“可算来了!”哥哥迎出来,手里还攥着件刚换下来的褂子,“再晚些,就得摸黑摘了。”他说着就要往屋里转,“我去拿梯子,高处的枣子才甜,都给你留着呢。”
“哥,不用忙,我们先看看。”我拉他,目光落在枝桠间——低处的枝条上,枣子稀稀拉拉的,剩下的也多是小个的,想来是早被村里的孩子、过路的街坊摘了去。小时候哪次不是这样?枣子刚泛红,半大的孩子就围着树转,够得着的绝不留到第二天,连带着树下的草都被踩得平平的。
哥哥却不听,转身就从柴房扛出架木梯,“别瞅那些,好东西在上面呢。”他把梯子稳稳架在树干旁,拍了拍梯阶,“上去,摘那些红透了的,保准甜。”
爱人赶紧上前扶着梯子,我踩着梯阶往上爬时,木梯发出“吱呀”一声,像极了小时候哥哥驮着我爬树时,他后背衣服摩擦的声响。那时我总够不着高处的枣子,哥哥就蹲下来,让我骑在他肩上,他慢慢站起来,我伸手就能够到最红的那串。“抓稳了,别晃。”他总这么说,声音闷闷的,却稳当得很。
如今站在梯子上,离枝桠近了,枣子的香更清了。伸手摘一颗红透的,表皮光溜溜的,带着傍晚的凉润,往嘴里一送,牙齿轻轻一咬——“咔嚓”一声脆响,甜汁瞬间漫开,从舌尖甜到喉咙,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
“甜不甜?”哥哥在底下喊,声音里带着笑。
“甜!比小时候还甜!”我朝他喊,又摘一颗递下去,爱人接过去尝了,也笑:“这枣子是真甜,透着股清爽劲儿。”
哥哥就咧着嘴笑,转身往屋里拿了顶草帽,“多摘点,带回去给孩子尝尝。”他站在树下,仰着头看我摘,偶尔提醒一句“左边那个更大”“小心枝桠扎手”,语气自然得像昨天才见过。
风又吹过,树叶“沙沙”响,恍惚间,竟像是听见了50年前的声音。
那时老家门口也有棵大枣树,比这棵还要粗,我们几个孩子抱都抱不住。枣子熟时,大人们会扛着竹竿敲,竹竿一抡,枣子就“噼里啪啦”往下掉,我们一群小娃就围着树跑,抢着捡落在地上的枣子。有的滚进草里,得扒开草找;有的掉在泥里,擦把擦把也往嘴里塞——那时的枣子真甜啊,甜得眼睛都眯起来,觉得世上再没比这更好吃的东西。
有次我看见最高的枝头上挂着颗通红的大枣,像颗小灯笼,踮着脚够不着,急得直跳。哥哥看见了,二话不说蹲下来,“上来,我驮你。”我爬到他肩上,他慢慢站直,我伸手一够,真就摘到了那颗枣子。枣子递到他嘴边,他咬了一小口,又塞回我手里:“你吃,甜。”那天的阳光落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他笑起来,牙齿白亮亮的。
“小心点,别踩空。”爱人的声音把我拉回当下。她扶着梯子的手紧了紧,眼里满是叮嘱。我又摘一颗枣子,往她手里塞,她接过去,指尖碰着我的手,温温的。
哥哥在底下已经捡了小半方便袋,见我们摘得差不多了,又举着草帽往枝桠间够,“再摘些,这草帽里的给你带单位,让同事也尝尝。”“哥,够了够了,太多带不完。”我赶紧喊。
他却不听,非要把草帽装得半满,才把小半方便袋和草帽往我手里塞,“拿着,自家树上结的,不值钱,尝个鲜。”
往回走时,盆里的枣子透着甜香,爱人手里拎着草帽,轻声说:“你哥对你是真上心。”
我望着前头哥哥的背影,他走得不快,时不时回头看看我们,像怕枣子掉了似的。风里飘着枣子的甜,也飘着老家的暖,忽然就懂了——50年前的甜,是没吃过好东西的稀罕;如今的甜,是哥哥记挂着的心意,是爱人扶着梯子的安稳,是时光里那些没断过的惦记。
这秋天的第一口甜,哪是枣子甜?是老家的树,是家里的人,把岁月都泡得甜津津的。
2025.0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