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星月】我的家乡剪市(散文)
有人说,剪市也是有名的。
剪市是与桃花源一水之隔的地方,温柔的沅江两侧,桃花源在东,它在西。太阳照耀着桃花源,也照耀着剪市。
剪市是沈从文在《湘行散记》中提及过的地方,他顺沅江而行时,路过剪市,对剪市的吊脚楼和吊脚楼中女子印象深刻,大约还见过这里高冠巨趾,威武雄壮的公鸡,便顺手将之写进了文中。
这便是我能够想到的,最能够证明剪市有名的证据,除此之外,便是剪市的豆腐了。桃源有这样的童谣:“桃源的酒,陬市的糖,剪家溪的豆腐像城墙。”剪家溪便是剪市的前称,它的名字来源,也是有故事的。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翦姓夫妻在沅江之畔取水做豆腐为生,他们的豆腐洁白如玉,细腻滑嫩,格外好吃,人们竞相购买,渐渐地,原本荒凉的地方开始变得人烟凑集,此地便称为“翦家溪”。后来大约觉得“翦”字笔画众多,就变为了笔画相对简单一点的“剪家溪”,后来不知为何又成了“剪市”。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当这块混沌未开的土地,被赋名为“翦家溪”的那一刻开始,它便飘荡着一缕甘冽的豆香,一片溪水般的清澈,和一份劳动者自食其力的朴实。
我因此自爱我的家乡剪市,与它是否有名无关。
如今,剪市是个镇,小时候,剪市是个乡。
小时候总觉得,剪市街上是个很大的地方。那里有宽阔的街道,街道两旁有好多卖东西的商店,那里有个电影院,那里每逢1、6都有场,各乡小商贩,在那天都会带着他们的宝贝来场上售卖。剪市街上的孩子家里居然还装了有线电视,能够收到很多台,多有意思啊。
以前,我的奶奶便住在剪市街上。她家的房子小小的,面朝沅江,背朝公路。我小的时候奶奶并没带过我,别人以为我对她不亲,但是每次去剪市赶场,走到她家屋后,我都会口渴,一口渴,我就要去奶奶家喝水。其实,我哪里是要喝水,我只是想看看她。奶奶命运多舛,在一个离婚率极低的年代里她居然离了婚,后来又结了一次婚,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叔叔。按理,从她再婚开始,她应该幸福地生活了。但是后来,她再婚的丈夫和儿子都死在她的前面,我叔叔去世时,她的年纪很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理解那份悲凉?当年我去奶奶家喝水时,她再婚的丈夫还在,他每次见到我都是笑嘻嘻的。她家有一艘小木船,倒扣着放在院子里,很旧了。我不知道那木船是否还能用,但我经常会在头脑中想象我的那位后来爷爷,在雾气茫茫的沅江上披一身蓑衣,驾一艘小船,撒网捕鱼的情境。
沅江是剪市的母亲河,它宽广、无私地哺育着剪市的儿女。人们靠着它生活,灌溉庄稼、做豆腐,捕鱼,同样还可以淘金。那些年,沅江的淘金者甚多,据说,金子不少,很多人都发了财。但是,他们在江里挖很深很深的洞眼,却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埋下了深深的隐患。每到夏天,家里的大人便要叮嘱家里的伢儿不要到沅江游泳,小心被卷到淘金眼里去。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它几乎是夏天最悲凉的底色。一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十里八乡马上传遍,所到之处,唏嘘感叹之声不绝。听了大人的话,孩子可以不去游泳,但是讨生活的人还是要在沅江上奔波。他们靠着沅江而生,凭借一艘小船,维持着家庭的生计。靠水生活的人,也要接受水的考验。若是悖时,在沅江风急天高,波涛汹涌的时候出了船,那一般都是凶多吉少,有不少人因此阴阳两隔。记得小学时班中一个同学父亲便是在沅江上没了,我们去他家看望他。他家住着矮矮的房子,他的母亲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小小的我们心里也都酸酸的,陪着掉眼泪。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然那让人感到恐怖的伟力和生活之无奈。
剪市地势低洼,一到夏天就要涨洪水。此时的沅江,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滚滚地向剪市街上奔涌而去。洪水一来,剪市街上的房子就都淹了。半截半截的房子露在黄浊的洪水之上,像一座座小小的山头。剪市涨洪水时,赶场停了,交通顿时不便,想经过剪市去桃源的人去不了,想从桃源回来的人也无法回家。很多人站在洪水边,心情复杂地看那肆虐的洪水,又抬头心事重重地看那乌云滚滚的天。
洪水肆虐多年,想必剪市街上的人都有了应对经验,到了农历的六月,他们就要着手准备如何在洪水来临之日逃生了。好在洪水所在时间不长,待它退去,他们又坚韧地回到自己的家,洗涤、清扫、消毒。剪市街头,繁华再现。
如今的剪市,电影院早拆了,但是大体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主街是三岔道,一条通往桃源,一条通往沅江,一条通往另一个乡镇马石。商店也差不多,有米粉铺,杂货铺,家具店,裁缝店,肉铺,电器店,饲料店,棺材铺……所不同的是,以前的商铺,大多低矮,如今二层小楼临街,宽敞整洁。那些店子,也由儿子或者孙子接管,年轻的他们在店子里忙碌着,和他们的父辈祖辈当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