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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柳岸·曾经】冰河年轮:凤凰山姻缘纪事(小说 )


作者:亦 凡 布衣,353.5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9发表时间:2025-08-10 10:35:11
摘要:本小说讲述的就是上世纪七十年初至九十年代末,凤凰山村媒婆唐二婶及其亲戚儿女们的婚姻故事。从这些男女青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中,仿佛还能听到时代前进的脚步声……

林语堂先生主张“以小见大”的创作观,曾经强调小说是“一段人生的缩影”,需有“引人入胜的故事”,通过“小人物、小事件”反映时代洪流。本小说讲述的就是上世纪七十年初至九十年代末,凤凰山村媒婆唐二婶及其亲戚儿女们的婚姻故事。从这些男女青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中,仿佛还能听到时代前进的脚步声……
  
   一、冬月说媒
   初冬的清晨,寒风卷着枯叶,抽打着凤凰山村土墙上的标语残迹。唐二婶裹紧头巾,脚步匆匆地拐进侯大娘家低矮的院门。
   屋里,侯大娘正对着炕上几床簇新的被面发呆,愁云惨雾锁在眉间。
   “他二婶,你可来了!”侯大娘一把拉住唐二婶的手,冰凉,“昨个儿,老二那没过门的媳妇桂芝,把彩礼原封不动退回来了!”
   “就昨个儿?敲锣打鼓地退的?”唐二婶明知故问,心却跟着一沉。
   “可不是嘛!”侯大娘拍着大腿,“满嘴新词儿,什么反对买卖包办,唉,你说这唱的是哪一出?”侯大娘叹了口气。
   “大嫂子,先别急。”唐二婶挨着炕沿坐下,尽量让声音稳当,“栓宝和桂芝,那是穿开裆裤就要好的一对儿,又都是党员,桂芝还是妇女主任。退彩礼,要我说兴许,兴许是响应上头号召,做个样子呢?”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虚飘。桂芝爹那“换亲”的念头,像根刺,早扎在村里人心里了。
   “闺女是好闺女啊!”侯大娘眼圈红了,“没过门就常来帮俺拾掇这拾掇那,贴心着哪,俺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没有闺女。俺打心眼里喜欢她呢。可,可她那爹……”她压低了声音,“铁了心要用桂芝给她哥桂武换亲!听说还是姨表亲!这叫什么事儿!”
   “唉,大嫂啊,儿孙自有儿孙福,走着看吧!”唐二婶干巴巴地劝慰几句,逃也似地离开了侯家。寒风灌进领口,刺骨的冷。那句“换亲”,像块冰坨子,狠狠砸在她心坎上——她唐二婶,凤凰山有名的“金嘴媒婆”,此刻也正被这“换亲”二字,逼到了悬崖边上。
   做媒,曾是唐二婶在这苍白年月里,唯一能挺直腰杆的体面。她模样好,嘴又巧,读过书(高小加一年城里女中,这在解放初的乡下,已是凤毛麟角)。当年招女兵,样样都好,偏是那“地主家庭出身”的紧箍咒,生生断了她飞出去的翅膀。这双本该握笔、或许还能握枪的手,最终只能握住了说媒的线。
   媒线牵四方,却牵不动自家门前雪。最让她这“金嘴媒婆”脸上无光的,是自家孩子,还有娘家侄儿侄女的亲事,像陷进了冬天的冻土里,纹丝不动。
   娘家大哥金福涛,早年跟着国民党飞去了台湾,杳无音信,这是悬在金家头上另一把无形的刀。二哥金福顺的儿子金浩,三十岁了,还打着光棍;闺女金然,二十五了,也没个着落。她自己的孩子唐明、唐英,二十出头,同样无人问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句刀子似的俗语,把金家、唐家这些“成分不好”的子孙,死死钉在了婚恋的耻辱柱上。谁愿意沾上这“黑五类”的血脉,让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
   有一天,唐二婶回娘家,她二哥垂头丧气,哀叹连篇。二婶一下就急了。
   “哥,咱爹娘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还发丧啊!”
   福顺叹了口气:“还不如随爹娘去好呢!”
   二婶说:“这是什么话,有事说事,别死的活的。”
   “妹妹啊。你不愁吗,你的这两个外甥都多大了,想让他们打一辈子光棍?”
   唐二婶长叹了一口气,“可也是,我能不愁吗?现在我也懒得给别人说媒了,脸上无光呢!”二婶顿了顿,“听说大银家咱表哥家的儿子才利,表姐家的闺女牟益,都也没成家呢?真苦了这些孩子了!”
   福顺听了妹妹的话,眼睛突然一亮,“哎,妹妹你能不能去大银家一趟,看能不能说个媒啊。要是能换个表亲也行啊!”二婶说,“好,我去一趟,看看表哥表姐也好。”
   凤凰山与河东乡大金家、大银家,呈正三角形,之间相隔四十华里。农历十月初九,是河东乡大银家大集,是每年当中最大的一次集市,和有些地方的庙会差不多。当地人叫“赶山”。
   “大银家山集”。这个号称方圆百里最大的冬集确实名不虚传。远远看见人潮涌动,听到喧嚣鼎沸。唐二婶坐在根宝叔赶的驴车上,心思却像被寒风冻住,沉甸甸的。她此行的目的,与这满眼的热闹格格不入——她是去大银家表哥那里,为那桩难以启齿的“换亲”,探路、说合。
   驴车吱呀呀穿过集市。操着各地口音的商贩吆喝着,空气中混杂着山货的土腥、海产的咸鲜、牲畜的膻气。“海东嘴子”、“威州腿”、“平县鬼”、“寿山手黑”的顺口溜飘过耳边,唐二婶却充耳不闻。她只看到一张张被生计刻满皱纹的脸,想到的却是金浩、金然、才利、牟益这些被“成分”耽误了的青年,他们的脸,在这热闹里显得格外灰暗。集市上琳琅满目的货物,丝毫引不起她的兴致,她满脑子盘算的,是即将在表哥家摊开的那张难堪的“亲上加亲”的网。
   唐二婶和根宝叔,在山集上遇到了表哥和表嫂。只见表哥提着一篮子菜,表嫂提着一条草鱼,在逛山集。一看见二婶两口子,喜出望外。
   表哥说:“哟,今天表妹也来赶山了,咱们表兄姊妹好好聚聚。走,赶快回家吧。”
   “哥,表姐到了吗?”二婶急切地问。
   “早到了,还带着外甥女牟益呢!”表嫂抢着说。
   几个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到了表哥家。
   表哥家住在街中心的一个东西向的宽胡同里,一个土墙围起来的农家四合院,门东边种着一棵枣树,门西边种着一棵芙蓉树,坐北朝南五间草房,有三间西屋,在一个角拐带着猪圈和一个小小的茅房,圏里养着一白一黑两头猪,东边几畦菜园里,只剩下几棵结实的大白菜,还没有捹出来。旁边的空地方垒着鸡窝和兔舍,两只红了脸的芦花母鸡,刚刚下了蛋,在咯咯嗒,咯咯嗒地叫,几只大白兔红着眼睛,在悠闲地吃草。在那苍白无色的年代,让人感到农家的乐趣。
   听得有人进来,从屋里走出一个约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约十八九岁的少女。
   这位中年妇女,就是二婶姨家表姐,也就是才家的大丫头的女儿,在河西乡牟家庄。你看她虽然四十多岁了,绝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椭圆型盘,高高的眉骨上,两枚柳叶,大大的眼窝,一双明眸,高高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对称映辉。中等匀称的身上,一袭灰褂灰裤,脚穿一双白底黑帮布鞋。朗朗的笑声在那个年代很少听得到。
   “妹妹,妹夫,好长时间没见了,可想死姐姐了!”表姐充满感情地说。
   “表姐一向好啊?”二婶看到表姐旁边的少女,疑惑地问:“这是牟益吗?”
   “是啊!怎么妹妹不认识你外甥女了?”表姐说:“牟益还不叫姨啊!”
   二婶:“哟,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要是在大街上遇见保准认不出来的。我们的牟益多水灵啊!”
   “姨!你看你夸俺夸得都不好意思了。”牟益粉嫩的脸蛋泛起一片红晕。
   这时,表哥说:“别在院里聊了,屋里坐吧。”
   于是,大家说笑着在正屋坐下。
   正屋靠北墙,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面瓷屏镜,一对花瓶,桌子两旁各有两把圈椅。方桌虽然有些暗旧破损,一把圈椅的扶手也曾修复过,但仔细看,方桌似乎是红木的,圈椅仿佛是花梨木的。在方桌的左侧,放置一张八仙桌,围着几个春凳,是紫檀的,这些物件反映了主人曾经有过殷实的生活。
   姊妹几个围着八仙桌坐下,表嫂用铁壶烧开了水,先洗了茶具,沏上当时上好的茉莉花茶,给每个人茶杯斟上茶,就到灶房准备饭菜去了。她沏茶那优雅的动作,做菜做饭的干净利索劲儿,反映了大户人家女人的娴熟和贤慧。
   大伙啦着今年的收成,互相询问着家人的身体健康,其乐融融。当谈到孩子的婚事时,大伙不作声了。屋内的暖意瞬间凝固。
   正在这时,表哥的儿子才利走进来,向客人问好:“表姑父、表姑、表姨,你们都来了,好久不见,你们身体好啊!”也向牟益笑了笑:“表妹也来了。”
   二婶对表哥说:“表哥,你看才利都成了小伙子了,长得多英俊啊!”
   表妹也附和着说:“你看看孩子就像那梧桐芽子疯长,我们能不老吗?”接着叹了口气。
   才利看到老人们有事要说,就喊着牟益去逛山集去了。
   两个孩子走了之后,唐二婶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首先开了口:“表哥、表姐,今儿来,不全是为赶山。前些日子回娘家,福顺二哥愁得快活不下去了。金浩三十了,金然二十五了,这亲事,可怎么办啊!”她声音发涩。
   表哥重重叹了口气,皱纹更深了:“才利也二十五了,咱这成分,高门不成,低门不就,难啊!”
   “牟益倒不急,”表姐接口,“刚满二十,还在农业高中混着日子。要说金浩那孩子,真是可惜了,老高中生,搁以前……唉!”她没说完的惋惜,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唐二婶知道火候到了,心一横:“表哥、表姐,我,我有个不是主意的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是自家人,说话还藏着掖着?”表哥和表姐异口同声。
   “前些日子,村里有给孩子换亲的,我琢磨着,”唐二婶语速加快,仿佛怕自己后悔,“咱几家能不能也……也来个亲上加亲?”她不敢看表姐的眼睛,“金浩年纪大了,怕是难找,还得劳烦表哥表姐在庄乡里多留心。我想着,让金然嫁给才利!等过两年,我家唐明大了,就娶牟益!唐英的婆家,我再想法子,这不就都解决了?亲上加亲,也省得外人嫌弃咱成分!”
   话音一落,屋里死一般寂静。
   表姐笑了出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表妹啊表妹,你这媒婆的脑子,可真敢想!这不是活脱脱的‘拉郎配’吗?”
   表哥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八仙桌:“妹啊,这……这听着像是那么回事。可眼下是新社会,讲究婚姻自主,反对父母包办!咱不能把孩子当物件换啊!再说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清醒,“《婚姻法》写得明明白白,禁止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结婚!金然和才利,这……这刚好是第三代!近亲结婚,生个傻孩子怎么办?那是害了孩子一辈子啊!”
   “哐当!”院门响动,才利和牟益逛完集市回来了。表嫂也适时端着饭菜进来。满肚子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屋内尴尬的气氛被饭菜的热气冲淡,又迅速被另一种更深的沉默笼罩。唐二婶端起茶杯,茉莉花茶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只剩下一片苦涩。表哥那句“近亲结婚害孩子”,像根针,扎在她最不愿面对的地方。才利和牟益青春洋溢的脸庞,更是无声的嘲讽,嘲笑着她这个“金嘴媒婆”此刻的狼狈与荒唐。这顿亲上加亲的饭,吃得味同嚼蜡。
   回凤凰山的路上,驴车颠簸,寒风更烈。唐二婶裹紧了棉袄,缩在车角。根宝叔闷头赶车,一言不发。侯大娘的愁容、二哥福顺的哀叹、表哥的摇头、表姐那带着荒谬感的笑、才利和牟益年轻的身影,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金嘴媒婆”这名号此刻像个巨大的讽刺,她能说合十里八乡的姻缘,却解不开自家和亲人身上那副由“成分”和“血脉”铸成的沉重枷锁。表哥那句“近亲结婚害孩子”的警告,让她不寒而栗。难道为了传宗接代,堵住悠悠众口,就真要走这条饮鸩止渴的路?
   驴车吱呀呀驶进凤凰山村。村口刷着标语的土墙,在暮色中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唐二婶望着自家那扇透着微弱灯光的窗户,第一次觉得这做了一辈子媒的路,竟是如此冰冷漫长。冬月寒风里,那点说媒的心思,也如同冻僵的种子,不知还能否在冻土之下,寻到一丝破土的缝隙。
   唐二婶看看天,叹口气:交给老天吧!由它去吧!
  
   二、血凝冰河
   进入了农历十一月中旬,天寒地冻,一年一度的农田水利建设会战就要打响了。大规模兴修水利,全县甚至全地区调集劳力,修建一处工程,凤凰山一带叫“出伕”,实际是义务河工。
   出伕是一件大事。侯大娘家的老二栓宝,吃完晚饭准备到生产队里开会,就是商议这个事。
   吃罢饭,栓宝一摸弄嘴准备出门,他一下子看见炕上摞的被面,会心地笑了笑。侯大娘看见儿子傻笑,一时急了:“还傻笑呢,人家都退彩礼了!”
   栓宝对母亲说:“娘,人家桂芝这是移风易俗,提倡新的婚姻呢!”
   侯大娘说:“傻儿子,桂芝爹要拿她给她哥哥换亲呢!”
   栓宝一怔,大踏步走了出去。
   栓宝急急地,走在去生产队的街上。初冬的夜晚,空气有些清冷,天上挂着稀稀的星星,像闪烁着冷冷的眼睛。栓宝却心急火燎,恨不能赶紧见到桂芝,问个究竟。
   等到了生产队,看到大伙正在开玩笑。
   远远听到队长的大嗓门:“我说桂芝,你这带头退彩礼,得吓坏多少人啊?”
   生产队会计也调侃:“不知道栓宝心里是不是发毛了?一会儿看看他猴急的样吧!”
   桂芝正要开口,栓宝到了门口。大家都停止了玩笑。纷纷夸桂芝带了个好头。栓宝虽然应和着,心里想着娘说的话,盼着抓紧开完会问问桂芝。
   会议开得不长,主要是传达公社,关于今冬农田基本建设会战部署。公社安排凤凰山村要到河东乡去出河工,挖河筑坝。队里决定立即着手准备,栓宝作为民兵连长带队,等公社下了命令,就开赴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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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冰河年轮:凤凰山姻缘纪事》通过媒婆唐二婶及其亲友的婚姻故事,展现了上世纪70至90年代中国农村的社会变迁。小说以"换亲"习俗为切入点,揭示了政治成分对婚恋的桎梏(如地主后代金浩的婚姻困境),同时刻画了青年一代对自由恋爱的追求,桂芝与伤残军人栓宝冲破世俗的结合。作品通过细腻的乡土描写,冬集场景、盖房细节和人物群像,倔强的小娥、隐忍的金浩,呈现了传统伦理与现代意识的碰撞。最终改革开放的春风消融了阶级坚冰,金然与桂武的婚姻、桂芝的新房建设等情节,象征着新时代的到来。小说成功实践了林语堂"以小见大"的创作观,将时代洪流浓缩于凤凰山村的婚丧嫁娶中。欣赏佳作!推荐文友共同欣赏!【编辑:梦中楼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810002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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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中楼兰        2025-08-10 10:40:24
  作为地主家庭出身的"金嘴媒婆",她既能牵线他人姻缘,却无力打破成分论对自家子女的桎梏。其"换亲"计划的破产,既是对封建残余的讽刺,也揭示了政治标签如何异化人性。
2 楼        文友:梦中楼兰        2025-08-10 10:41:18
  追求爱情自由的"小白鸽",以自杀完成对出身论的终极控诉。她的死亡不仅是个人抗争的失败,更映射了整个时代对纯真情感的绞杀。
3 楼        文友:老百        2025-08-10 14: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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