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柳堡的故事叙“小牛” (散文)
一
“九九那个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相信这支歌,稍微上了年纪的人,没人不会唱。即便是狂歌劲吼于歌厅,领衔于社会新潮的年轻人,也鲜有人会不喜欢。
歌好听,电影更好。那部新中国第一部军事题材,军地叙缘的爱情故事影片《柳堡的故事》,虽已公映近一个“古稀”了,但还是再看再新,经久不衰,脍炙人口,叫人难以忘怀。
信息时代,手指一点,无论是度娘,还是谷歌 ,如今又有了AI,想知道这部好片子的演职人员近况如何,一定能有求必应。饰演男一号四班副李进的廖有梁,已经成为璀璨辰星,在银河中闪耀。田家二妹子的扮演者陶玉玲,九十一岁的高龄,依然精神矍铄,活成了影坛不老松。可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记得,影片中那个聪明可爱,机智勇敢的二妹子弟弟小牛?那个小家伙儿,可是陪衬了“柳堡”这朵花,是故事里不可或缺,也格外出彩的一片灿然的绿叶!
说起来真是太巧了,影片里的那位小童星陈东岗,居然就在自己身边,是一位我们哈三中同为老三届毕业生的学长。
二
初识陈东岗,还是在那个特殊年代开始前的头两年。哈三中那个时候的建制,一个学年只招四个班。从初一到高三,六个学年统共只有二十四个班,一千出点头儿的学生。同在一个不很大的操场活动。入校没多久,大部分同学、校友之间就基本上熟悉起来。不得不说,当时正上高一的陈东岗,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高高的个子,颀长、匀称,结实的身材。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白皙的面庞。两鬓略带点儿连鬓胡须,从两颊之侧逶迤而下。高耸的眉脊骨下,一双朗目俊眼炯炯有神,却不经意地藏着着一丝含蓄和忧郁。而叫大家几乎都过眼不忘的,是他那一头的乌发,总是似分不分地立着。额头上的一绺,不熟悉的,还以为是特意烫了个发型,时间长了才都知道了,人家那是与生俱来的自来卷儿。
哈三中的教学理念,一直都强调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再懒的书虫子,老师们也得把你豁啦着搅活起来。操场的排球网下,篮球架子下,陈东岗几乎就是属穆桂英的,阵阵不落。当主攻手,叩击排球,抢篮板球,撵着篮球跑全场,常能见到他健美的体魄,骁勇的身影,和课间一边走,一边砰砰砰拍着篮球返回教室的样子。
“你知道吗?柳堡的故事里的那个小牛就是他演的!”有同学议论起来,
“真的吗?咋感觉不太像啊,哦,男大也十八变!还真是的,瞧他那股子精气神儿,特别是他那个眼神儿的犀利劲儿,透溢着小牛的活泛和机灵!”
三
斗转星移,陈东岗早已经是一个玉树临风,倜傥不凡的男子汉,大帅哥了。那个年代的人,特别是小青年儿,还不知道“星”为何物。更不懂得,还有追星族的说法。不然的话,陈东岗一定会是一颗追星族心目中耀眼的星!不是吗,他的星途,启动的比那个演潘冬子的祝新运还要早得多。在共和国的第一个十年,1958年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童星啦!
记得那年学校搞纪念七一党的生日的活动,我路过他们班教室门口,看到陈东岗正把一架手风琴挎拥在自己胸前。长指纤纤,琴键点点,技法娴熟,一抻一聚地开合着音箱。紧接着,那首激情澎湃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雄壮旋律,瞬间就传出了教室,充溢了走廊,我不由地停下脚步,抻着脖子朝向门里,都看呆了。
“他可是我们班的才子,手风琴拉的超棒,全哈尔滨也称得上一流。小时候六岁,就能登台用小手风琴演奏俄罗斯的三套车啦!”我熟悉的一位学姐告诉我。
看着他时而抬头与教室里的同学们会心地交流着目光,时而又低头垂眸于黑白琴键之间,那前额的一绺蜷曲着的卷发,与微微簇动的眉宇,和谐自然地互动着,整个人的俊美飘逸之气,一下子就陡增了好几分。我真是打心眼儿里羡慕,佩服极了。
谁都否认不了,哈尔滨这座城市的欧风洋韵早有传统。五十年代中期,常能看到,肩背手风琴,随奏随伴马达姆载歌载舞的“老毛子”艺术家。他们常常浪迹流连于松花江,太阳岛,给这座城市积淀了太多的欧风古调。地灵自然人杰,这方洋韵深厚的沃土,孕育陶冶了国内相当一部分卓有建树的艺术人才。金铁霖、李双江自不必赘叙,迄今哈尔滨之夏中央大街,和江畔斯大林公园的群众性音乐活动,仍然方兴未艾,早已经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血脉,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个重要元素和标志。但优秀的种苗,长成栋梁之才,却离不开雨露滋润。眼前的这位童星学长,是什么样的家庭,又是什么样的父母培养教育出来的呢?
终于还是绕不过去那一段特殊年代。两年后,荒唐的政治环境,使好多干部子女,和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同学,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不得不写出,与被打成“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的父亲母亲,划清界线,表明“革命”立场的大字报。
学校前厅的一隅,我也看到了陈学长写的大字报。才知道,原来他有一双老革命的父母。父亲陈沂是1931年入党,1955年授少将军衔,后又荣任解放军总政文化部长的老前辈。母亲马楠也曾为五十年代老哈尔滨艺术学院院长。当时的院址,就在今天的中央大街2号,那座带有明显文艺复兴风格的欧式建筑。
我找到了陈学长何以如此秀外慧中,颇有修养,文体兼优的答案。然而,接踵而来的现实,却骨感地伤体硌心。由于父亲被错划右派的问题尚没有纠正解决,陈东岗其后的个人人生之旅,也注定充满了坎坷,无可奈何地罹患其中,受到了株连,饱尝了负面影响。参军,上山下乡,去建设兵团、下国营农场,都因政审不过关,而被剥夺了资格。最终与几个同因此类问题找不到出路的校友,几乎是被押送上了大卡车,去了只有森林小火车,却无与外界相通的大机车,偏远落后的通河县农村生产队插队。那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儿,一道道一眼望不到头的垄沟路,一走就是四五年。
直至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涌起了神州华夏之大潮,他老父亲的所谓右派历史问题,才得到了彻底平反纠正,并调任上海市委副书记的岗位。
然而,天道向善,好人一生平安的期冀,却并不一定都会如数学公式,那般精准,那样按好人们心中所想,如约而至。
或许真应了那句古语,将门出虎子,虎父无犬子。父与子互有灵犀,心脉相系。码字成文时,有两个巧合跃上了脑际,虽徘徊往复,却一直不得其解。
四
搜狐对陈学长给出的生辰星座判定为狮子座,众所周知,狮子是自然界与老虎平起平坐的百兽之王者。而知乎对狮子座男人的定义词则是,“在十二星座中,狮子座是最具有权威感与支配能力的星座。通常有一种贵族气息或是王者风范。受人尊重,做事相当独立…本质是阳刚、具有太阳般的生气、宽宏大量、乐观、光明磊落、不拘小节、心胸开阔…天生怀抱着崇高的理想,能够全力以赴、发挥旺盛的生命力,为弱者或正义而战。对自己很有自信,擅长组织事务,喜欢有秩序;能够发挥创造的才华,使成果具有建设性、原创性,是个行动派。”以这个定义词推论,陈沂老前辈这个虎父将星,拥有像陈学长这样的狮命虎子,也应该是天道使然了。但遗憾的是,上天却疏忽了一点最重要的大事,就是没有赋予陈学长那旺盛恒久的生命力。
谁能想到,突然发现的癌魔,却在他努力工作的,也是曾经拍摄过柳堡的故事的八一电影制片厂,当办公室主任的岗位上,夺去了他仅仅49岁的英年狮命。
而另一个叫人困惑不解的巧合是,陈学长的生日,网载是7月26日,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自然是那种人世间,白发人送黑发人最为凄楚的无奈。然而其后的2002年,也是7月26日这一天,却恰恰成了他的父亲陈沂老前辈,为革命事业奉献了终生,享年90岁的祭日。儿生日,父祭日,天道如此巧设机关,或许人们永远都无法参透玄机。但却叫活着的人,想着他们,爱着他们的人,每一遇这个黑色的日子,就哀痛不迭,唏嘘不已。
码字成文的时候,有当年同是操场上健儿和校星的学长,又给我提供了一个细节:“陈的短跑速度非常快,在高中的田径队里,是数得上的一匹骏马。听他自己说,这也与当年拍电影扮演小牛时,锻炼出来的关系极大。电影里有一段他快跑去给解放军报信的情景,我至今难忘!天性善跑,导演又要求极高,他又是那么要强……”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诵读毛主席这首蝶恋花时,我又在网上看了一遍《柳堡的故事》,又见到了垂髫之年饰演小牛的小童星那可爱的形象。而几十年后,在哈三中百年校庆的庆典活动拉开序幕时,在校友们制作的美篇中,高二一班的学长行列,却显失了陈东岗的身影,心情自是有了种怅然若失的痛憾。
昨夜,秋空如洗,我仰望星汉,繁星烁烁。想着键盘上朦朦胧胧,正在跃跃升腾而起的陈学兄,想着此时此刻,或许他正与“十八岁的哥哥”,当年差那么一点点,而全国解放后定然是一对姐夫与内弟的至亲眷属,牵手而行,巡弋星空的情景,内里那沉重的心情,才稍稍得到了一点点缓释。
愿遨游天宇的陈东岗学长,一如当年在河边“伊个呀地唱”的风车下,在柳堡的河渠网汊的水乡中,永远像小牛那样生机勃勃,那般机灵睿智,那般无忧无虑,那般天真烂漫……
2025年8月9日于纽约

文中暗含对两种精神的致敬:一是老一辈革命者(陈沂将军夫妇)的理想信念传承;二是艺术的民间生命力(哈尔滨的欧风音乐土壤)。这种双重性使主题超越单纯怀旧,升华为对文化基因的追溯与反思。感谢灌园痴叟老师的给力支持,祝老师文丰笔健,天天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