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夜网(散文)
月色下,两排人后仰着身,脚蹬着沙,慢慢地后退着,双手紧扯着粗绳,像在拔河……并列着两队,两队,每队大约有十多个人,出水的网绳有三四十米长,每隔约两米,就有一个男人或是女人,男人多光着膀子,女人多戴着竹笠,从头到脖子裹着花巾,虽然是在夜晚,我想,或是,渔家女习惯了这样的穿戴。
当有人移扯到最后,会丢下到尾的网绳,快步向海边走去,弯腰,捡起绳索,搭上网口,再后仰着身,脚蹬着沙,后退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后到前,走马灯似的轮换着位置。面前是大海,身后是离岸的椰林,脚下是潮湧潮退滚着浪花的海滩。这里的一切静悄悄,月浮在云间,月光下,只有层层的浪花泛动着白色的光。渔民们光着脚,肌肉鼓起。
他们都是渔民,在今夜,似乎一个渔村的青壮年男女都出来了,在夜里围网拉网。我走进他们,听到一个男人一边拽着绳,一边低声惬意得哼着歌谣。一个领头的,头上戴着头灯,手里晃着手电筒的聚光,扫荡着海面,也扫荡着沙滩上拉网人的脸,在大声吆喝,我听不懂他在吆喝什么,两绳的人随着他的吆喝移动着脚步,网绳一米一米从大海的浪涛中抽了出来……海的深处,在我的想象中,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兜着海底,正在一米一米收拢。
潮湿的沙滩上落着拉上来卸了力的网绳,静静的,蛇似的扭曲,已有数百米长。
昨晚,我在陵水的新村镇的清水湾陪女婿和外孙夜钓,遇到渔民在网海。多年在海南过冬,这是头一次见此,我好奇得围观,我闪光拍照,我也等着鱼网上岸。
天色擦黑,我们就到了清水湾,当晚霞悄然褪去,夜幕落下,一轮圆月从东山岛升起,漆黑的大海澎湃着单调的涛声,月色朦胧,大海轰隆。这是闰六月十六的夜,拉网的渔民给我讲,今夜大潮……这夜,藏着鱼讯与季风的密语,只有他们懂。
海风吹着,黑暗的海的远处有几点渔火,那里是捕鱼的船。
陆陆续续有人来了,有车来了,寂寞的夜的海滩开始嘈杂起来……聚聚散散,有人走进浪里,有人跟上,沙滩上渔民们排成两队开始拖网,一两米一个人,有男人也有女人。
就这样,大概过了有一个小时吧,渔民手中的绳变成黑网,鱼网越来越大,“看,挂了鱼!”我喊了一声,贴在细密网眼里的鱼,扭动着,闪着银光……鱼越来越多。
气氛紧张起来,领头的渔民开始跑前跑后,大声吆喝着……后边,卸下网绳的人轮流着跑步往海边赶,拽住绳索,用力往后退去……灯光在闪动。
大网上岸了,巨大的网,黑色的网底已成弯曲的兜囊,鼓鼓的,蠕动着……
后边跟着一艘机动船。渔船随着涌浪冲上了滩,渔民们围拢了过来,手电的光在闪动,光之下是一张张很具体的黑黢黢的脸,光之外,人影绰绰,似游走的幽灵。
两根碗口粗的木杠,插进船头和船尾。一前一后,两边,各有八个青壮渔民,鼓着劲,抬起了这艘刚冲上沙滩的渔船,他们一步一声号子,费力地向沙滩的上坡挪去……那坡虽然很缓,但沙滩很宽,中间,他们还歇了一次。
这是一艘墨绿色的船,并不大,搭着帆布棚,船尾坐着一台柴油发动机,夜色里,像一只卧兽拖着尾舵。翘起的船头一边各白漆有一只圆圆的鱼眼。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陵水。
离开海南返程北方的那日,离岛前,我们再去吃一顿海鲜吧,避风塘的梭子蟹,蒜蓉龙虾,爆炒墨斗,清蒸石斑……鱼排盛宴,现捞的紫贻贝咂摸出深海的腥咸,沸水三秒锁住鲍鱼的甘甜,当舌尖与海浪同频时,便读懂了渔家的勤劳,也懂了渔民的辛苦。他们洒的汗水,海水一样的咸涩。我想起鱼市上售卖各种稀奇海鲜的渔民;人头攒动的码头,清晨,归来的一艘艘渔船那一筐筐一箱箱的鱼虾和蟹。还有街头随处可见售卖槟榔的,穿着鲜亮的姑娘和穿蓝布衫的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和游走在旅游区那些站在烈日下,殷勤招徕游客去赶海或海钓的疍家男人古铜色的脸庞。说起海南岛的居民,都说他们趿拉着拖鞋,嚼着槟榔,骑着摩托,吃早茶,下注博私彩(海南各地街角巷尾常见的一种地下赌局)。这是他们生活。
当你靠近他们,比如昨夜的遇见,你便懂,他们的生活更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大海永不停息,他们永在劳做。他们四处奔忙,随风带着海的咸腥。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生活的美好总迟来一天。
2025。08。10。闰六月十七。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