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橱柜的最底层，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纸壳箱子，里面塞满了旧朔料袋，就是购物或是买菜用过的袋子。有的装过土豆，袋子里还剩下点泥土，有的盛过青菜，袋子里偶尔有片菜叶，还有的袋子上印着超市logo……这些全是妈妈积攒下来的塑料袋。
　　 我们一大家子人，住的房子不算小，但架不住人多，孩子们的玩具、换季的衣服、各种暂时不用小家电，早把储物空间占得满满当当。弟弟每次看见这个纸箱子，就说：“妈，扔了吧，占地方不说，超市里有的是塑料袋，犯不着攒这些。”弟媳妇也帮腔，敲边鼓：“就是，您老看这破的破、脏的脏，留着干啥，显得家里多乱呀。”
　　 妈妈听了并不急，也不跟我们争辩，只是笑着摆手说：“咋能扔？洗干净晾干了，装个垃圾，提个东西多方便。”她说着，就拿起个刚空出来的塑料袋，翻过来，在水龙头下冲干净后，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绳子上挂着孩子们的小袜子、爸爸的旧毛巾，那些塑料袋夹在中间，格外显眼，有些刺目。
　　 有一天，周末，我在家大扫除。趁妈妈去公园遛弯的机会，偷偷把箱子里的塑料袋清理了大半，全丢进进楼下的垃圾桶里。妈妈回来时，很快发现了状况，她站在橱柜前，瞅着敞着口的纸箱子，伸手在箱子里面扒拉，眉头紧皱，好像丢了啥贵重东西。我连忙说：“妈，那些太破了，我给换了新的购物袋。”她没看我，慢慢把剩下的塑料袋叠好，一个个捋平了塞进箱底，声音低低的说：“新的，哪有这些称手，装个菜头啥的，不心疼。”
　　 那天晚饭，妈妈没怎么说话，吃完饭就去阳台，把晾衣绳上刚晾干的两个塑料袋收回来，叠得方方正正，放进箱子。我看着妈妈的背影，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家里条件差，妈妈习惯了攒东西，她会把比较少见的糖纸攒起来，给我们叠小船玩。也会把肥皂头攒起来，捏成大块继续用。那时候，我们觉得妈妈手巧，怎么现在就觉得这些塑料袋碍眼了呢？
　　 二
　　 其实，妈妈是很讲究的，攒塑料袋有她自己的章法。比如，装过生肉的，她绝不留着装干净东西，洗干净了就归到“装垃圾”那一类，专门放在厨房门后。而那些装过蔬菜水果的，就按大小分类，小的叠起来塞进抽屉，买菜时随手拿几个当备用，大的就撑开，套在卫生间的垃圾桶上，比买的垃圾袋服帖多了。
　　 有一次，邻居阿姨来串门，看见阳台上晾着的塑料袋，笑着说：“你也攒这个啊？我家老头子天天说我，跟个收废品的似的。”妈妈就拉着阿姨看她的“成果”，边展示边说：“你看这个，装过大米的，厚实，我留着给孙子装积木，摔不碎；那个装过面包的，干净，装点心正好。”阿姨听得啧啧点头：“还是你会过日子，我家那些都瞎扔了。”
　　 我们听着，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其实，家里不缺这点钱，超市的可降解垃圾袋一箱箱买，买菜也总忘了带布袋，随手就拿新的。可妈妈不，每次去菜市场，她都拎着个布袋子，里面塞着几个攒的塑料袋。摊主称完菜，她就掏出塑料袋接过来，嘴里还跟人说：“省个新袋子。”有一回被我撞见，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拉着妈妈就走，还说：“妈，人家不缺这一个。”妈妈却说：“不是缺不缺的事，能省就省点。”
　　 去年冬天，弟弟开车带我们回老家，后备箱堆着给亲戚的年货，零零碎碎的不好拿。妈妈突然从包里掏出几个大塑料袋，都是平时攒的厚款，三两下就把零散的礼盒分装进去，提手处还打了个结实的结：“你看，这不就用上了？省得在车里滚来滚去。”弟弟愣了愣，没再说啥，只是后来再看见妈妈攒塑料袋，他不再劝，偶尔还会把自己买菜剩下的递过去说：“妈，这个挺结实。”
　　 三
　　 妈妈的塑料袋，渐渐成了家里的“万能袋”。孩子们放学回来，书包里装着皱巴巴的考卷，她就找个干净的塑料袋套上，免得油墨蹭到书包上。爸爸去楼下取快递，她塞个塑料袋过去说：“外面下雨呢，套着别淋湿了”。我周末去健身房，她早备好装换洗衣物的塑料袋，还不忘叮嘱说：“这个防潮，比你那布袋子好用。”
　　 还有一次，家里请客，来了十好几口人。饭后收拾剩菜，保鲜盒不够用，妈妈从箱子里翻出十几个干净的塑料袋，都是平时装过馒头、面包的，厚实又干净，分门别类把剩菜装进去，递给亲戚们说：“拿着吧，热一下还能吃，别浪费了。”亲戚们笑着接过去，不住嘴地夸赞妈妈，还是婶子会过日子，我们家也该学学。
　　 那天晚上，我帮妈妈整理塑料袋。她不厌其烦地教我怎么叠才不占地方：“你看，这样折三折，再卷起来，放抽屉里整整齐齐的。”母亲的手指有点粗，关节处因为常年干活有些变形，但捏着塑料袋的边角时，动作格外灵活。
　　 “妈，您攒这些，是不是因为以前苦日子过惯了？”我忍不住问。
　　 妈妈忙活着的手顿了顿，手里的塑料袋叠歪了个角，又重新拆开叠。妈妈说：“是，也不全是。就是觉得吧，啥东西都有用处，扔了怪可惜的。就像过日子，省着点，日子才能慢慢过扎实了。”我没有再说话，帮她把叠好的塑料袋放进箱子里。其实，我们都明白，妈妈攒的哪里是塑料袋，是她这辈子过惯了的仔细，是怕日子里的哪一点“不方便”，是想给这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多添点踏实的底气。
　　 现在家里人，不再反对妈妈攒塑料袋了。弟弟买菜回来，会把干净的塑料袋顺手递给她，弟媳妇收拾厨房，会把能用的袋子洗干净晾好。阳台晾衣绳上，常会挂着几个塑料袋。风一吹，袋子轻轻晃着，好像在说，日子嘛，省着点，暖着点，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