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夏雨(散文)
暑气蒸煮着大地,秧苗、树叶纹丝不动,无边无际的闷热,怕是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骤雨。
风来了,是从远方的海那边来的“竹节草”。前脚来是小步轻盈的,后脚来就大步流星般地大起来。卷起尘土,裹挟着落叶,经村庄一路呼啸奔跑,在庄子的小巷里,发出呜呜的吼叫声。正在阴凉的巷子里睡觉的花猫,一个激灵醒了,起身看看天,耷拉着尾巴走了。
屋后的、小河岸边的那些树枝,先是摇摆,后又倾斜。逸动的树叶,哗啦直响,而呼天唤地的蝉声,却见势销声匿迹了。地面上摇动的树影,似无数只晃荡的手。田野上,秧苗一波又一波地翻滚着碧浪。河边,青青的芦苇左右摇摆,不停地舞动着曼妙的风姿。小竹林,高挑的竹子齐刷刷地点头哈腰,像是叩天拜地。天空,不见飞翔的麻雀、喜鹊、斑鸠等这些常居在乡村的鸟儿踪影。它们都躲到屋檐下、墙旮旯、或窝巢的避风港里去了。大概它们会观气象,已预料到将会有一场暴风雨来袭。
风过处,先前凝固的热空气仿佛被撕了一个口子。瞬间,天上的云随风越聚越多,层层堆叠,由淡而墨,它们翻涌滚动着,变幻着连绵的重山峻岭模样。此时,天空如被一块巨大的幕布遮掩着,世界暗了下来。
突然,一阵沉闷的巨响,一道刺眼的曲线电光,在黑云炸裂的缝隙里闪烁。随即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砸在滚烫的水泥路上,“嗤”地一声,化作一缕白烟,只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深色潮湿印斑。路上骑电动车的人,加快了速度。秧田里薅草的人,上了田埂,蹬着小三轮往回赶。
接着,风是一阵紧似一阵,雨是渐渐地稠密起来,并气势汹汹地射向大地。雨脚如麻,连成一片,织就了白茫茫的雨帘。噼噼啪啪的雨点,手掌般地拍打着地面,拍打着秧叶,叩着瓦片,越急越响。瓦行间的雨水倾泻而下,屋檐下,形成一道白色的流动瀑布,落在墙脚,哗哗作响。村道上水花四溅,卷着落叶和灰尘流向路两边的草丛里。路上的行人撑着雨伞,在风织成的雨网中匆匆急走。可是,脸上、身上、裤腿还是被斜风斜雨打湿了。一会儿的功夫,秧田里的水就溢出来了,排到水沟里,又流到小河里。河水变得浑浊起来,翠绿的浮萍被子弹雨打得四分五裂。
我进屋,头发湿了,裤腿也潮了,倒有些凉爽的感觉。就站在楼上的玻璃窗前,朝着一大片秧田,凝望外面雨的世界。远处的雨声是低沉的呜咽,眼前的雨点啪啪地敲打玻璃的鼓面,檐口的雨水像纤细的手指,哒哒哒地弹响院子里地砖……远近高低,错落成韵,仿佛是一场夏雨的交响曲,那样的激情、悦耳。看那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水,如是屏幕上流动的字行——云书写着夏雨滋润金秋的檄文。
不一会儿,天上的云淡了些。雨势便稍慢,雨声便渐疏。风来时的东南方向,率先露出了一道光线,犹如手电筒照亮黑夜的一束光。屋檐口的雨由线变成了珠,只是滴滴答答地打在铁皮棚上,溅出节奏缓慢的回响。这音律,在渐趋寂静中倒是显得格外的清晰,一下一下,夏雨落幕的余音,缭绕人心。
急性子的夏雨,虽然猛烈,但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玩皮的孩子,说哭就大声地哭,眼泪哗哗地流,说不哭就立马声泪停止。头顶的云层完全散开,天便高起来,太阳重新露出了火辣的脸。
走出家门,彻底被雨水冲洗过的大地,湿漉漉的草木吸足了水,焕然一新。树叶像是抹了沐浴露似的,绿得发亮,在阳光下闪耀着碎钻般的光芒。空气中的浮尘被雨水洗净,暑气也淋退了一些。此时,深深地吸一口带有青草湿润的气息,就感觉神清气爽。树荫间气定神闲的蝉儿,又开始朗叫起来;青林里的鸟儿们,抖抖羽翼上雨水又飞翔起来;花猫不知从哪里出来,又惬意地躺在巷子里乘凉。
此时此景,我想起了小时候。当雨稍微停下来的时候,我急忙拿着竹篮子,冲出家门,到小河边捞鱼。秧田靠河边,秧田里的水满了,生产队的管水员,就在田埂上用铁锹挖开一个决口,往河里排。河水涨起来了,决口的雨水哗哗地流,河里趁势戏水的鱼儿,拍打着尾巴逆流而上。我站在河坎下,看到鱼游上来时,就迅捷地用竹篮子去兜。又快速地提上来,只见两条鲫鱼在篮子活蹦乱跳,跳得我心花怒放。然后,撅一根柳条,穿进鱼的嘴腮里,扎起来,放在旁边的地上,再去捞。身上又是水又是泥,一直等到决口处水流慢了,鱼不戏水了,才拎篮子里的五六条鲫鱼,迎着晚霞回家,品尝夏雨馈赠的佳肴。
一场浇熄了酷暑的火焰的夏雨,只为给燥热的世间洗净尘嚣,只为万物在澄澈里滋养生长的动力。被这雨水浸透的不仅仅是干涸的土地,还濯洗我们蒙尘的心田,使人在闷热喧嚣的间隙里得以喘匀气息。
雨后的傍晚,枝柯上的蝉儿,一声声把云霞叫得通红;夕阳中的蜻蜓,煽动翅膀把秧苗舞得更加碧翠。大地里的蚯蚓,在潮湿的泥土里缓缓耕耘;慢悠悠的蜗牛,在树上爬出银亮的痕迹。雨后的夏夜,柔和的月亮更清晰,星星像是撒在天上的碎银。漫步在乡间的路上,秧田送来习习凉风,黄鳝从洞里游出来,躺在秧行里享受夏雨的凉爽。排水沟里,池塘里,此起彼伏的蛙声更嘹亮了,仿佛在享受一场盛大的沐浴哩。
“竹节草”的台风走了,还有下一个的下一个的风儿来,还有一场又一场激情的夏雨,敲响金秋丰盈的鼓点——骤雨是天公憋不住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