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一结束，金晶就拉着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走了，四年的大学生活让她留恋，但她更想念阿爸姆妈。阿爸姆妈说要来学校接她，她没有答应，她不想让同学看笑话，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跟她一块走的，还有班里的同学小雅，不过，出了学校门口，俩人就分手了。小雅要乘长途车回河北的家，她要乘高铁回上海的家。
　　 金晶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在火车站广场边上，她下了车，拖着两只行李箱，慢慢往火车站走去。这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姐姐，要猕猴桃吗？可甜了。”
　　 “不要。”金晶随口说，倒不是她不喜欢吃猕猴桃，而是她觉得拎着不方便，因为已经有两只行李箱了。
　　 “姐姐，我这是红心猕猴桃，很好吃的，人家都要卖九块钱一斤，我只卖七块。”小姑娘又说。
　　 “不要，真……”后面的“不要”还没说出口，金晶转身一看愣住了，原来是一位小姑娘，坐在绿化带的一块石头上，守着一个竹篓，竹篓里装满了猕猴桃。只见这个小姑娘精瘦精瘦的，面孔和手臂晒得像非洲人，身穿一件圆领汗衫，那汗衫的圆领松松垮垮，耷拉在肩膀上，粉红色的裤子还马马虎虎，就是有些龌龊。她心想，这才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也出来做生意？
　　 “你多大了？”金晶用普通话问。
　　 “十岁。”小姑娘回答。
　　 “那你为啥不去上学，要来卖猕猴桃？”
　　 “家里没有钱了。”
　　 金晶这才想起，自己这话问得有点多余，不过，她对没钱感到不理解，因为再缺钱，爸妈也不应该让小姑娘出来做生意。
　　 “你爸妈呢？”金晶接着问。
　　 “爸死了，妈出去打工一直没回来，家里就我和爷爷两个人。”小姑娘说。
　　 金晶心往下一沉，又问：“这猕猴桃是你们自己种的吗？”
　　 小姑娘嗯了一声，说：“姐姐，你买点好吗？买得多，我还可以给你再便宜点。”
　　 金晶看着小姑娘，心生怜悯，于是说：“那就给我来三斤吧！”
　　 小姑娘拿猕猴桃称重后，朝金晶抿嘴一笑，说：“姐姐，多点行吗？三十一块钱，你就给三十块吧！”
　　 金晶心想，我只要三斤，侬给我称了快五斤了，人虽然小，生意倒蛮会做的。但她没吱声，只是淡淡地说：“我没有现金，扫码行吗？”
　　 “行，姐姐，在这儿扫码。”小姑娘指了指旁边木板上贴着的两张二维码。
　　 “这二维码是你的吗？”金晶随口问。
　　 “是我姑姑的。”小姑娘说。
　　 就在金晶掏手机时，又来了几个女人问猕猴桃价钱，小姑娘忙着解释和称重。金晶扫了一下二维码后，朝小姑娘说了一声：“钱转过去了哈。”
　　 “谢谢姐姐，祝姐姐旅途愉快。”小姑娘嘴巴很甜。
　　 高铁就是快，金晶四个多小时就到了上海，再转乘地铁，下午一点多钟就到了家。金晶没等爸妈开门，就在通道里大喊：“阿爸，姆妈，我回来啦！”
　　 “听见了，嗓门大的像个喇叭。”阿爸推开门说。
　　 金晶咯咯一笑，将行李箱和猕猴桃一放，先跟阿爸来了个拥抱，然后又与紧跟在他身后的姆妈，来了个拥抱。
　　 “一年没回来，想死我了。”金晶说。
　　 “是啊，每年春晚，冯巩也是这么说的。”阿爸玩笑道。
　　 金晶先是一愣，后又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阿爸拉着行李箱，姆妈拎着一袋猕猴桃，先后进了屋。金晶回家后，在卫生间忙着洗脸擦汗，只听见姆妈在问：“金晶，侬哪能买介些多猕猴桃？”
　　 金晶捧着毛巾出来，说：“这是我在济南西站买的，看见一个卖猕猴桃的小姑娘太可怜，就多买了些，我尝过了，味道不错。”
　　 姆妈听说后，取出一只猕猴桃，用刀切成两爿后，惊叫起来：“哎，金晶，真不错，还是红心的呢！上海要卖十多块钱一斤呢！”
　　 “是吗？她给我六块钱一斤。”金晶高兴起来。
　　 “侬得便宜了。”姆妈咧嘴一笑，吃起猕猴桃来。
　　 晚饭很丰盛，姆妈还特地做了一大盘女儿最欢喜的香辣小龙虾，让金晶吃得津津有味。她一边剥着虾，一边说：“阿爸，跟侬说一声，明天下午我就要飞海南三亚，白相几天。”
　　 “介急去？不多休息几天？”阿爸问。
　　 “旅游是最好的休息。”金晶说。
　　 “侬一个人去？”
　　 “不，好多人呢！都是班里同学。”
　　 “出去白相的钞票够不够？”
　　 “够了，不过，侬想赞助点，我也不反对。”金晶嘿嘿一笑。
　　 “小滑头。”阿爸边说边拿出了手机，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又说，“转给侬三千块，侬查一查。”
　　 “谢谢阿爸。”金晶喜笑颜开，用餐巾纸擦了擦手，掏出手机查看起来。查看了片刻，她脸色突然又晴转阴天，惊叫起来，“不好，阿爸，那钞票没转出去。”
　　 阿爸不解地问：“啥钞票没转出去？”
　　 “买猕猴桃的三十块钞票。”金晶说。
　　 “侬哪能晓得没转出去？”
　　 “我支付宝在没买猕猴桃之前，余额是三千六百八十五元，如果转出去了，余额应该是三千六百五十五元，现在还是这个数字。”
　　 “侬一路过来没消费吗？”阿爸问。
　　 “哎呀，爸，我一路用的是微信，里面有二十多块零钞。”金晶跺了下脚。
　　 “侬哪能记得介清楚？”
　　 “我每次消费后，都会习惯地看一下余额。”
　　 “那还会出这问题？”
　　 “都怪我粗心，急着要赶火车，买猕猴桃后就没看。”
　　 阿爸怔怔地看着女儿：“侬再仔细想想，究竟扫没扫码？”
　　 “扫了，怎么会没扫？”金晶皱着眉。
　　 “扫了，怎么会没转出去？”
　　 “现在看来，不是网络问题，就是我操作有问题。”
　　 金晶急得连小龙虾都不吃了，在客厅里乱转。姆妈嚷起来：“哎呀，我的小祖宗，侬不要再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不就是三十块钞票吗？做啥要急成这样？”
　　 金晶没搭理姆妈，拿着手机走进自己的卧室，用普通话给同学小雅打了个电话：“你到家了吗？”
　　 “哈哈，我中午就到家了，现正在玩电脑呢！”小雅说。
　　 “我明天不能跟你们去三亚了。”
　　 “为啥？你是找到工作了，还是找到男朋友了？”
　　 “别瞎说，是这么回事。”金晶说着，就将买猕猴桃的事情说了一遍。
　　 小雅在电话里大笑，说：“你好傻，没付出去不是更好吗？省下这三十块钱，你完全可以买点零食吃吃。”
　　 “这是人家的钱，我怎么可以拿？”金晶说。
　　 “难道你还真要去一趟山东？”
　　 “我是有这个打算。”
　　 “金晶，你是不是疯了？噢，就为了还小姑娘三十块钱，你还要特地去山东一趟？这经济账你是怎么算的？”小雅说。
　　 金晶想了想，咬着嘴唇说：“你别管了，你就替我跟大家说一声，这次三亚我就不去了，机票我会处理的，请大家原谅。”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尽管挂了电话，但她心里很难过，一方面责怪自己太粗心，造成这次失误，另方面可惜自己，没能跟大家一起去三亚，多好的机会？
　　 女儿打电话，阿爸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他走进来问：“金晶，侬真要打算去一趟山东？”
　　 “不去哪能办？我又没有小姑娘的联系方式。”金晶说。
　　 “要不，我替侬去一趟？侬三亚照旧。”阿爸说。
　　 “不行，侬又不晓得这小姑娘长啥样？万一寻错人，不是耽误事情吗？”金晶不肯。
　　 阿爸沉默不语，金晶瞅了他一眼，说：“阿爸，我晓得侬在想啥？肯定跟我同学想的一样，但如果不去还这三十块钞票，我心里会不舒服，一天不去还，一天不舒服，就像做了啥坏事情。阿爸，侬晓得吗？那小姑娘真可怜，家里没啥钞票，这三十块钞票，可能就是她家里一个礼拜的开销，如果晓得我没付钞票，她肯定会伤心得要命。”
　　 阿爸笑了，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侬误会我了，我尽管文化程度不高，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侬就放心去山东一趟，不管路费多少，一定要寻到这小姑娘，把欠的钞票补上，否则，不要说侬心不定，我也心不定。”
　　 金晶开心地抱住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