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第八十二难之黑松林中遭心劫(小说)
这一日,师徒四人行至一片幽深黑松林,古木参天,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原本晴朗的天色倏然阴沉,仿佛夜幕提前降临。忽见远方山峦之间,大片灰蒙蒙的雾气毫无征兆地翻涌而出,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吞噬山脊。那雾白中透青,阴冷刺骨,似有生命般缠绕树干,所过之处草木伏倒,鸟兽惊逃,林中虫鸣鸟叫顷刻寂灭,唯余风声呜咽,穿行枯枝败叶之间,如泣如诉,更添诡异。
唐僧勒马驻足,目光凝重,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徒弟们,看这雾气来得突兀凶恶,形质阴森,莫非又有妖魔在暗中窥伺?”
悟空闻言,一个筋斗跃上树梢,手搭凉棚,运起火眼金睛,两道金光迸射,直欲穿透层层雾障。他极目远眺,却见林中深处影影绰绰,似有无数人影晃动,扭曲不定,却又始终看不真切。他翻身轻巧落下,故作轻松笑道:“师父莫忧,不过是些山野林莽积聚的污秽瘴气,量也无甚大碍!待老孙吹口仙气,散了它便是!”说罢,鼓动腮帮,猛地一口仙气吹出。
岂料那雾气非但不散,反而如被激怒的活物骤然翻卷扑来,浓稠似浆,瞬间将师徒四人彻底吞没。
八戒顿觉刺骨寒意袭来,惊呼一声“哎哟”,手中钉耙竟拿捏不住,“当啷”坠地,整个人如醉酒般天旋地转,踉跄几步,嚷道:“师兄!你这气吹得不对路数啊!怎么非但没散,反而越吹越浓了?”沙僧忙上前搀扶,却猛然发觉手臂竟渐渐麻木僵硬,那平日得心应手的降妖宝杖,此刻竟重若千钧,难以挥动。
唐僧于雾中面色愈发苍白,手中捻动的佛珠越转越快,口中急急默念《心经》以定心神,却惊觉脑中经文如流水般飞速逝去,无论如何凝神,竟连下一句都记不起分毫。
悟空怒从心起,将金箍棒往地上狠狠一杵,声如雷霆怒喝:“何方妖孽在此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形!”话音未落,他忽觉头痛欲裂,识海翻腾,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桀骜片段,与五行山下风雨飘摇的困顿岁月交织闪现,混乱不堪,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在何方。
八戒早已瘫坐于地,涕泪横流,恐惧万分:“完了完了!这鬼雾阴寒蚀骨,定是冤魂索命!早知今日如此凶险,还不如当年留在高老庄种地安稳……”
沙僧紧咬牙关,奋力想要挥动宝杖,却如陷泥沼深渊,每动一寸都耗尽全力,臂上青筋暴突,宛如虬龙舞动,喘息间艰难言道:“大师兄……这雾诡异异常,竟似在吞噬我等法力!”
浓稠得化不开的雾霭深处,忽地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怪笑,笑声尖锐如同夜枭。旋即,一个身形佝偻的白发老妪拄着一根森白人骨杖,缓缓自雾中踱步而出。她眼眶深陷,空洞如两口枯井,嘴角却诡异地咧到了耳根,露出满口黑牙,对着唐僧阴恻恻道:“金蝉子,别来无恙啊?五百载轮回,你可还记得,自己究竟为何踏上这西行之路?”
唐僧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惊得一怔,不假思索便要脱口而出:“自然是为求取大乘真经,普度东土众生……”然而“真经”二字竟如同被无形之手生生抹去,化作一片茫然空白。他惶然四顾,心中惊骇欲绝,竟连身边最亲近的徒弟孙悟空是谁,其名讳都叫不完整了。
那老妪枯爪般的袖中,无声无息甩出无数细密如发的惨白雾丝,毒蛇般缠绕住众人四肢,阴森的声音如同刮骨寒风:“尔等可知?这迷心雾专蚀人心执念,你们越是心心念念想要坚持什么,它便先吞什么!执念愈深,失却愈快!”
悟空强忍识海剧痛,咬牙拔下一把毫毛,吹气变出数十个分身小猴,手持棍棒扑向雾丝。可小猴们刚一碰到那诡异的雾丝,就如同冰雪遇烈焰,伴随着嗤嗤的细微声响,瞬间化为无形,只留下一缕缕青烟飘散。
沙僧仿佛瞬间回到了那终日不见人影的流沙河,一柄飞剑破空而来,要穿其心。他顿时双手扯发,龇牙咧嘴,仰天咆哮。悟空见势危急,奋力一拍沙僧后背,状如金刚怒喝:“沙师弟,醒醒!”沙僧惊觉,慌忙狠心割破手腕,将饱含阳刚之气的罗汉血奋力洒向雾丝。妖雾触血稍退,发出滋滋灼烧之声,但旋即如被激怒般更加凶猛地反扑回来,血雾迅速被吞噬殆尽。他单膝跪地,喘息如牛:“不行……这雾……非死物,它有……有灵智!能辨强弱!”
八戒仿佛瞬间回到了高老庄,看见高翠兰婷婷袅袅走来。他顾不得肩上行李,急急忙忙张开双臂流着哈喇子,去拥抱自己日思夜想的娇妻。不料行李散落一地,一袋干粮滚落尘埃,从中竟散出几颗莹白如玉的糯米——原是途经女儿国时,女王感念唐僧,所赠的驱邪避秽之物。几颗莹白的糯米刚一落地,与逼近的雾气接触,便爆发出嗤嗤巨响,犹如沸油倾泻冰雪,瞬间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老妪发出一声痛楚尖啸,如遭重击般暴退数步,空洞的眼眶死死盯住那几粒不起眼的糯米!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被忽视的白龙马猛然间仰天长啸,其声震耳欲聋,穿云裂石!只见它周身银光暴涨,片片坚韧的龙鳞自皮毛下乍现!它猛地奋起前蹄,带着沛然龙威狠狠踏向地面!“轰”的一声闷响,地面震颤,无数草叶上的露珠被震得飞溅而起,奇异地在半空中凝结成一面面晶莹剔透的冰镜!冰镜光华流转,清晰映照出雾中景象——那缠缚众人、吸噬心力的惨白雾丝,其源头并非外物,竟是自众人心口处延伸而出的、数条若隐若现的无形锁链!锁链之上,各色光芒流转不息,恰似他们内心深处最执着的念想与难忘的回忆。
悟空目光如电,瞬间悟破玄机:“原来如此!这该死的雾魅吸的不是法力,是心念!是俺们自个儿的心在生魔障!”他猛然暴喝,伸手疾如闪电,硬生生扯断了束缚于心口、象征齐天大圣之荣耀与取经重任的无形锁链!刹那间,如潮水般的记忆轰然回归脑海,他双目金光大盛,声震林野:“俺老孙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护佑师父西行取经的孙行者!六耳猕猴已除,岂能容你贪嗔痴念作祟!”
八戒见状,也猛地醒悟,急忙抓起散落的糯米塞入口中,奋力嚼碎,鼓起腮帮对着缠绕自己的雾丝猛地喷吐而出!那饱含至阳之气的糯米碎屑如金砂般洒落,雾丝触之即燃,如同烈阳融雪,发出凄厉的滋滋声,迅速消融!
沙僧精神大振,他汇聚全身残余之力,贯注于双臂之中,降妖宝杖霎时佛光璀璨,被他竭尽全力,猛然间狠狠杵入地面!“嗡——”一声闷响,九道金刚伏魔圈以杖头为中心,如同实质的金色涟漪般猛然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阴寒雾气与缠身锁链寸寸崩解!
悟空更是怒发冲冠,摇身一晃,法天象地!身形霎时间暴涨,化作千丈巨猿,巍然耸立,仿佛要顶破苍穹!他张开吞天巨口,对着漫天迷雾猛地一吸!犹如长鲸吸水般,那弥漫于整片黑松林的迷心浓雾,以及无数惨白的雾丝,宛若百川汇流,被一股脑儿吸入他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口之中!
浓雾散尽,那白发老妪的形体再也无法维持,惨叫着扭曲、收缩,最终现出原形——竟是一缕飘摇不定、散发着炉火焦糊味的青黑色灰烬!其上隐隐残留着兜率宫的气息。
恰在此时,祥云飘落,观音菩萨现身云端,慧目垂视,点破玄机:“尔等此劫,非关外魔,实因近日路途之上,争论不休‘取经究竟为何、值或不值’,心生动摇,信念生隙,方被这妄念所化的精怪趁虚而入。此乃心魔自招之祸。”
晨光终于穿透厚重的云层,如金纱般洒落林间,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唐僧俯身,仔细抚摸着恢复如初、未损分毫的行囊经担,望着劫后余生的徒弟们,轻叹一声,语重心长:“此番劫难,不见刀光剑影,未闻金鼓杀伐,却险些令我师徒溃于方寸心田之间。心魔之险,更胜妖魔万千。”
悟空挠了挠头,想起方才迷失之痛,讪讪笑道:“师父说的是!这劳什子迷心雾,专攻心窍,可比那紧箍咒狠多了!”
众人正自感慨,忽闻九天之上传来黄钟大吕般的梵音,佛祖法旨庄严降临:“心魔自生劫,当记第八十二难。”
话音方落,那记载西行劫难的文簿自动展开,页面缓缓翻动,仿佛在为这场无形的考验落下最终的注脚。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