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萝卜记(散文)
我家的菜园子不大,却总是挤满了各色蔬菜。母亲是个种菜的好手,巴掌大的地方能种出十几种菜来。但每年秋天,她必定要留出一块地,专门种萝卜。
记得小时候,每到农历九月,母亲就会招呼我和弟弟去菜园子帮忙。那时天已转凉,我们穿着单薄的衣裳,冻得直打哆嗦。母亲却说不冷,干活儿就暖和了。她先用锄头把地翻得松松的,然后让我们把土块敲碎。弟弟总爱偷懒,没干几下就说手疼,母亲也不恼,只是笑着说:“不干活儿的人,到时候不许吃萝卜。”
或许是经常吃萝卜的原因,我不喜欢吃萝卜。但不吃萝卜还能吃啥呀?
萝卜种子很小,黑黑的,像一粒粒细沙。母亲教我们如何撒种——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我和弟弟蹲在地里,小心翼翼地撒着种子,生怕出错。撒完种,还要覆上一层薄土。母亲说,这就像给萝卜盖被子,太厚了会闷着,太薄了又会冻着。
种下萝卜后,我们每天放学都要去看看。起初地里什么变化也没有,我和弟弟就着急,以为种子死了。母亲却说别急,萝卜在土里睡觉呢。果然,过了七八天,嫩绿的芽儿就顶破土皮钻出来了,两片圆圆的子叶,像一双小手,向着阳光伸展。
那时候家里穷,冬天的菜少得可怜。萝卜就成了我们的主菜。母亲变着花样做给我们吃——清炒萝卜丝、萝卜炖豆腐、腌萝卜干。最让我难忘的是萝卜馅包子,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一回。母亲把萝卜擦成细丝,挤干水分,拌上一点点猪油渣,那香味能飘满整个院子。
邻居林奶奶家里也有一块地,但由于年纪大了种地也觉得费劲了,她没有儿女和老伴,孤零零的一个人。为此她的一些家事需要帮忙的,我们一家都会帮忙去干。母亲每次种地的时候都会帮她把她家的地给种上菜。林奶奶就喜欢种红萝卜,她说红萝卜好吃又喜庆,红彤彤就像红灯笼。
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家菜园里的萝卜还有林奶奶家地里的都冻坏了。母亲就把冻伤的萝卜削去坏的部分,剩下的切成块煮汤。林奶奶还拿来一块攒了有很久的一块羊肉放在萝卜里一起炖,那汤带着浓郁的羊肉味,林奶奶我们围坐在一起,吃得满头大汗。因为那年我家三个月没见荤腥了。没开荤了,可谓是吃的最好的菜。母亲一边吃一边抹眼泪。母亲说,这还要感谢林奶奶拿来的羊肉。林奶奶却说,是应该的,一家人说两家话就外道了。林奶奶有退休金,又一个人生活比我们相对好些。那以后,林奶奶买了肉都会来我家让母亲给我们做肉菜,包饺子。而吃的时候,她只是吃的很少,总紧着我们吃。她说她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了。
上初中那年,我得了场重感冒,高烧不退。母亲急得团团转,林奶奶给出了一个偏方——萝卜炖蜂蜜。母亲赶紧连夜从菜园里拔了个萝卜,挖空中心,灌入蜂蜜,放在灶上蒸。蒸出来的汁水又甜又辣,我喝下去,第二天果然退烧了。至今想起,喉咙里似乎还能回味那股奇特的味道。
后来我去县城读高中,每月才能回一次家。每次回来,母亲都要做我最爱吃的萝卜炖粉条。她总说我在学校吃不好,要补补。其实学校的伙食比家里丰盛多了,但我从不说破。我知道,在母亲心里,萝卜永远是最好的东西。
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安了家,想把父母接来同住。他们来了没几天就嚷着要回去,说住不惯楼房,惦记着家里的菜园子。我只好送他们回去,临走时母亲塞给我一包萝卜干,说是自己晒的,城里买不到这个味道。
如今我的父母也不在了,菜园子也荒了不少。但每年秋天,仍住在村里的大舅还是会种上一小片萝卜。他说,不种萝卜心里不踏实。我周末回家,常看见他蹲在萝卜地旁拔草,动作慢悠悠的,我要帮忙,他总说不用,自己种的萝卜才好吃。
上个月回家,大舅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厨房,从柜子里端出一个陶罐。打开一看,是腌制的萝卜条,散发着熟悉的香气。
“我可是特意给你留的,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大舅说。
我捏起一根放进嘴里,咸中带甜,脆生生的,还是过去记忆中的味道。突然间,我的眼眶立马就湿了。
现在我的孩子不爱吃萝卜,嫌它有股怪味。我试着用母亲的方法做给他吃,他却总说不如肯德基好吃。我不强求,只是每年秋天,都会在阳台上种几棵萝卜。看着它们一天天长高,就像看到了从前的时光。
前些天大舅打电话来,说今年的萝卜长得特别好,让我有空回去拿些。我说好,心里却想着,该把母亲种萝卜的手艺学来了。那些简单的味道,那些温暖的记忆,不该就这样消失。
萝卜还是那个萝卜,只是吃萝卜的人变了。但我知道,只要土地还在,萝卜就会一直长下去;只要记忆还在,那些关于萝卜的故事就会一直传下去。就像母亲说的,有些东西,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