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入高中了，她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周围的同学都在兴奋地聊着天，他们都是新同学，都在互相介绍着自己的情况。接下来的三年，他们将互相陪伴，携手走过紧张的高中生涯，他们都相信在新环境里会交到新的朋友。而她是那么内向的一个女孩，仿佛孤独才是最好的朋友。忽然间，同桌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体育老师叫你！”但她没有当回事，她并不认为那句话是对她说的，那个女孩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窗外看，她这才发现体育老师正向她招手。
　　 她赶忙走到教室外，老师对她说自己正在组建一个校园舞蹈队，想寻找有潜力的新生加入她们，她觉得她个子很高，臂展也长，很适合跳舞。但她犹豫了，老师也没有让她立马做决定，而是对她说：“这个可能会耽误学习，但是你才上高一，可以不用那么紧张。如果文化课成绩不是非常好，当体育特长生也是不错的选择。你回去跟你父母商量商量，下节体育课，我带你去舞蹈室试一下。”
　　 回到家里，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的身材简直是为舞蹈而生的，1米75的大高个，娇美的面容，白皙的皮肤。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有老师看中她的底子，经常找她排练节目，她在同学口中也是令人艳羡的“美人胚子”。但是，小学时的那次经历彻底伤害了她，让她对舞蹈心生恐惧。
　　 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要办六一晚会，老师选中她排练一个舞蹈，因为她个子高，舞姿灵活曼妙，老师把她安排在最关键最显眼的位置。晚会结束后，所有老师和同学对她竖起大拇指，她也满心的骄傲。就在她沉浸在自豪与喜悦之中时，那天大休息的时候，几个外班的学生忽然冲进教室，对着她大喊道：“她妈妈是小三，她妈妈勾引刘晓东的爸爸，她的漂亮衣服是人家爸爸买的。戴丽莎的妈妈勾引人家爸爸，哎哟，不要脸哟！不害臊哟！穿人家爸爸买的衣服，有本事让自己爸爸买。”
　　 她抬头一看，带头的女孩正是和她一起排练舞蹈的其中一个。当初她一直跟老师说自己想站主位，但是老师没答应，理由是她个子有点矮，不适合站主位。班里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尤其是那些平时嫉妒她的同学，都在旁边嘀嘀咕咕，不怀好意地指手画脚。。
　　 她感觉到有盆冷水从天而降，她是那么的委屈、无助。终于回到家，她拿出小刀往胳膊上割了好几道口子，鲜血直流。妈妈月华喊她吃饭，她没有答应，妈妈只好推开门进到屋里，看到那一幕简直吓坏了。她赶紧把女儿送进医院里，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不说。妈妈便跑到学校里，求助老师，老师调查得知了真相，两人都感到非常愤怒，真心想不到三年级的小孩就坏成这个样子。
　　 月华把这件事告知了好友刘军，刘军正是刘小东的爸爸。他们两个人是生意上的伙伴，彼此都有失败的婚姻，一直以来惺惺相惜、互相帮助，但从来没有任何越轨之事。大概他们都对婚姻感到绝望了，宁可做朋友，也不愿意再次进入婚姻。刘军与妻儿常年分居，月华虽然跟丈夫婆婆住一起，但彼此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刘军得知这事后气不打一处来，他飞速赶到妻儿的住处，愤怒地质问儿子小东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东哭着说：“是我前桌的女同学怂恿我的，她爸爸是局长，我不听她的，她就让其他同学不跟我玩！”
　　 刘军愤怒地问道：“你就这点出息，她让你吃屎你也照办？”
　　 刘军的妻子看到儿子被训成那个样子，愤怒地对刘军说：“好歹是你亲儿子，你护人家小孩，跟你什么关系？不能都怪小东。”
　　 刘军回怼道：“你看儿子被你教成什么样了？当初是你要跟我离婚，我为了儿子没离，我也还你自由了，你想去哪，想干什么，我从来没管过。你倒好，把儿子教成这样，要不是你在孩子耳边瞎嘀咕，我真不信他会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干的好事，那女孩现在还在医院里，手臂上好几道血印子……”
　　 说罢，刘军赶紧拉着小东去医院跟人家道歉。在医院里，小东哭得稀里哗啦赔了不是，月华也就不再计较了。但刘军不肯善罢甘休，来到学校里找到老师，要求追究所谓的局长女儿的责任。老师很为难，那孩子确实是教育局副局长的女儿，她也不好得罪。刘军跑去找校长，并威胁道：“你校长不给解决这事，我就去教育局门口用大喇叭喊，让大家都看看教育局领导是怎么教育自己孩子的，这样的人咋好意思管教育？实在不行，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市电视台，让电视台曝光教育局局长女儿在学校霸凌同学。”
　　 校长被吓住了，赶紧打电话给副局长告知了这件事。副局长怕事情闹大，赶紧让家人买点东西去医院登门道歉。刘军这才收手。不久那个带头闹事的女孩转校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是在丽莎的心里却留下了永久的伤疤，以至于她再也不敢碰舞蹈。
　　 时隔六年，升入高中的她依然内向孤僻，这次体育老师的热情邀约她也不好拒绝。看着镜子里憔悴而又美丽的自己，她的内心无比难过，愤怒与不甘涌上心头，她忽然把那面镜子推到地上，它掉在地上摔碎了。妈妈闻声赶来，看到碎了一地的镜子，她没有指责她，只是拿来扫帚把碎镜扫进垃圾桶。她很紧张，因为妈妈曾无意中说起那是爸爸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但是，妈妈这次只是平静地说：“没关系，镜子坏了丢掉就行了！”
　　 那天上体育课，老师把她和另外几个新生带进舞蹈室，让她们试着学了一段舞蹈。果然她是最有天赋的，一学就会，老师非常满意，直夸自己眼光好。都到这份上了，她也没法拒绝了。那以后，她成了校园舞蹈队的一员。后来县里举办了一个文艺节目，她和队友们代表学校奉献了一段精彩的舞蹈，这也使得她“名声大噪”，很多同学认识了她。也是因为舞蹈，她结识了那个让她心动的男孩。
　　 （二）
　　 那天，她吃完晚饭回到教室，本想站在走廊上小憩一会，下午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温暖而不刺眼，清风拂过面庞，凉爽而舒适。她心情大好，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忽然间一个男孩停在她身边，并喊着她的名字，说道：“戴丽莎同学，你好！我是你高二的学长……”
　　 旁边两个女生笑嘻嘻的，她很诧异，她并不认识他们。那男孩继续说道：“我是跳双人拉丁舞的，想找一个舞伴，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她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帅气的学长，脸红红的，紧张到说不出话，旁边的女孩喊道：“我们班长想让你给他当舞伴，他之前的舞伴上高三了，学习紧张，不跟他跳舞了。他找遍整个学校，就你最合适了，答应吧！”
　　 就在这时，班主任走过来严肃地喊道：“你们哪班的？吃完饭就进教室去，别在这里聊天。其他同学还要学习！”丽莎赶紧进到教室，那几个同学也不敢逗留了。那个晚自习她总是无心听课，脑子里不断浮现那个男孩帅气的身影，赶也赶不走。第三节课的时候，班主任正在看着大家写作业，忽然间体育老师来找她，她们又来到了舞蹈室，那个男孩正在那里等待。她高兴又吃惊，再次见到他，她感觉到她的内心泛起一阵浪花，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天，体育老师指导他们两个练习双人拉丁舞，全程他牵着她的手，耐心地引导她完成每一个动作。孤单长大的她从未被这样呵护过，那一次她彻底沦陷了。她仿佛一下子感受到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那天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章天赐，从体育老师对他客客气气的语气里，她能感受到这个男孩出身不一般。后来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他是本地一个房地产商的儿子，在当地有钱有势。往后每到体育课，体育老师都会单独安排她去跟那个男孩练舞蹈。这也引起了班主任的担忧，高中是早恋的重灾区，学生这个时候谈恋爱很容易搞出麻烦事。于是便把她单独叫到了办公室，明确告诉她道：“我们班的班规就是不允许谈恋爱，谁要是谈恋爱就告知家长回家反思。”
　　 即便如此，她还是按捺不住自己那颗青春期的躁动的心，每次他来找她，她会控制不住跟他一起走。后来他带着她参加了一个舞蹈比赛，他们两个表现优异并取得不菲的成绩。比赛结束后，他高兴极了，专门带着她请来一帮好朋友吃饭，只为庆祝这次比赛的胜利。吃完饭后，大家一起去逛街，在一个饰品店里她看上了一面镜子，那个镜子很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镜，但她平时很节俭，从来不会花钱买这些东西。章天赐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立马把镜子买下来送给她，她高兴得快要哭了，虽然他们彼此没说什么话，但是最起码证明他对她是好的，也只有他对她好，从小到大她没有收到过任何人送的礼物。走出饰品店，她听着外面的商铺正在放着范玮琪的那首《是非题》：“我们从不证实那个问题，那一些是非题总让人伤透脑筋，我会期待，爱盛开那一个黎明，一定会有美丽的爱情。”
　　 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校园里很难找到比她更漂亮的女孩，他为什么不找别人跳舞而非要找她呢？这难道不是喜欢吗？但是在孤单与自卑中长大的她却不敢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也只能把这段感情深埋心底。渐渐的，他们的关系越走越近，经常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耍。班主任终于忍不住了，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母亲。母亲月华知道后很是震惊，那天她都上床睡觉了，母亲忽然进到她的房间跟她聊天。这也是母女俩第一次坐在一起正式聊天，平时她忙着打理她的生意，没时间关心她。月华本是一个农家女，也是家里的大女儿，从小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她也从未被关心爱护过，所以她也不懂得怎么去关心自己的女儿。
　　 母亲长舒一口气，对她说道：“你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不要谈恋爱。尤其不要跟有钱人家的男孩谈恋爱，否则不会有好结果，你相信我，不会有错。我跟你爸就是这么过来的……”
　　 丽莎瞪大眼睛看着母亲，她从来没说过她跟爸爸之间的事，说起父亲，她总是抱怨、愤怒，好像是提起一个仇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们一天说不到十句话。母亲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是穷人家的闺女，当年是我高攀了你爸爸！我在街上开了个店，卖一些杂货，你爸爸在镇政府上班，经常去我那里买东西，一来二去熟悉了。有次他把钥匙弄丢了，那天下着雨，就去我店里躲雨，我看他没吃饭，就把我做的饭邀请他吃点。那时候不知怎么就谈起恋爱了。后来你奶奶知道了，跑到镇上跟他闹。我们那个时候也是恋爱脑，以为爱上了就必须在一起。他带着我跑掉了，还把家里的户口本偷出来，自己去登记结婚。后来你爷爷知道了，就勉强让我们在一起……”
　　 “那再后来呢？”丽莎问道。
　　 “再后来我才知道他妈妈性格强势，他是忍受不了他妈的控制欲才去镇上上班。你爷爷那时是公安局副局长，凭他的家世肯定不会要我这样的儿媳妇。他或许是为了反抗父母才坚持跟我在一起。但是我们过得不幸福，你奶奶整天无理取闹，找我的不是。你爷爷当初给我安排了工作，后来我怀孕生下了你。你奶奶整天嚷嚷着说我没给他们家传宗接代，她说她当初生了你两个姑姑，为了生你爸躲到乡下吃尽苦头。说我不能只生一个，不然就走。其实她哪是嫌弃我没生男孩，无非就是想排挤我。后来，我又怀孕了，我也是农村的，我也觉得得有个儿子。可是偏偏这时候你爷爷出事了，有人查出来他包庇奸商，导致了豆腐渣工程。这个时候家里失势了，他们担心再被查出来超计划生育会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又要求我把胎儿打了。我打掉了五个月的身子，家里没有一个人心疼我受了多大的罪。你爸就是个窝囊废，在他妈面前屁也不敢放一个。这个时候我才认识到当初有多傻，当时看他老实长得帅，被所谓爱情冲昏头脑。”
　　 妈妈说着眼睛闪过一丝泪光，好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倒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心疼妈妈。从小在她眼里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她从来不会表达关心，看见爸爸跟奶奶总是一副厌恶的模样。现在忽然觉得她才是最需要心疼的那个。而她的爸爸每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除了上班回家就是睡觉看电视，好像整个世界与他无关。还有那个拄着拐棍的奶奶，今天在大女儿家住一段时间，明天在二女儿家住一段时间。隔段时间回家里住段时间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僵尸样，动不动就是呦呵她儿子的名字，唯恐儿子忘了她。在这样一个冰窖一样的家里生活，她也是内向敏感，不懂与人交流。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妈妈跟奶奶吵架，奶奶把两个姑姑叫了过来，母女三人恶狠狠地看着她母亲。五岁的她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家里的“火药味”。之后，妈妈带着她离家出走了，后来爷爷把她们找了回来，不久爷爷就死了。
　　 她曾经看过一张照片，那是爸爸上学的时候，确实是个大帅哥，她的美貌正是遗传了他。那个年代应该很多人羡慕妈妈，但是谁又能想到妈妈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呢？爷爷死后，家里彻底失势了，爸爸性格软弱，很难有大的作为，他也只能按部就班在单位上班，年龄刚过四十身体就不行了，三天两头与药相伴。妈妈辞掉了之前爷爷给安排的工作转而做起了生意。奶奶安静了，这个家从此陷入一片死气沉沉，彼此之间把仇恨深埋心底，维持着一片表面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