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最美】开车记(散文) ——柴门笔记之那情那趣
汽车对我来说,最早是一个梦幻,后来是一种现实,现在是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尤如一日三餐、身上衣服、眼前茶水,一天也离不开。
认识汽车,是五六岁时。小姑嫁到20多里开外的小海门,我陪着她坐客车过去。车子在砂石路上颠簸着疾驰,两边的行道树,仿佛不停地向后倒退,原本要走路半天的小海门,很快就到。这是人生第一次认识、接触汽车,觉得这汔车,真的好神奇。
汽车神奇,可当时根本坐不起。父亲告诉我,从老家到县城的客车票,是一斤猪肉的钱。当时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买车票坐车?所以尽管我年纪很小,但跟着父亲、奶奶他们去台州府临海看大姨婆,都是步行去的,每一次都是走破一双鞋、脚底磨出血。最享受的一次,是父亲带着我先步行到小海门,再从小海门坐一户亲戚家的长船到临海。
上大学时,农村条件好些的家庭,已经有了自行车,我很想有一辆。与父亲说了,他竟点头答应。可买自行车要凭票,我家没有门路,就写信给在外养蜂的同学朱永军,永军说自己有办法。几个月后,他回老家,果真带回来一辆自行车,记得是广州产的五羊牌。原来,他是经过上海时,排了一整夜的队给买上的。我兴奋得不得了,就把车子骑到在临海的学校,成了班上第一个有自行车的人。同班同学李本灼,常与我一起,带上几瓶啤酒,一起骑车去郊外,喝个胡天野地回来。有了自行车,也常在周末骑车回老家,中间出过两次有惊无险的事故。一次是骑到途经更楼时,不慎撞到一个老人,把他带到边上的卫生所,身上却没钱付药费。医生问我附近有无熟人,我说出我大姑夫何通斋的名字,他是邻近爱国公社副书记,在附近很有些知名度。医生一听,就让我走了。后来把这事与大姑夫说了,才知这医生,是他的一个好朋友。还有一次,骑到白水洋东山村时,因路面砂石太厚,避车时一不小心连车带人跌落到路坎下,幸好是个平坡,人车都没事。而这平坡以下,是高近10米的悬崖,悬崖下,就是奔腾的永安溪。路边围观的人,都说我运气好。
工作后,流行小自行车。在教育局上班时,经常看到一个姑娘,一头长发,一身工作服,骑着一辆飞花牌小自行车上下班,很是潇洒。这人就是陶灵芳,后来成为我爱人。第一次去我老家,我就是带着她,骑着这辆小“飞花”来的。路程40多里,在砂石路上骑车,也吃力,因为是在恋爱,一路上还是很轻松快乐的。
单位里有一辆面包车,是日本丰田牌子,方向盘在右边的。我岗位在办公室,偶尔跟着领导出差,借光坐过几回。驾驶员叫张保卫,视这车为身上的衣服,三天两头去洗,乘车的人不小心弄脏车子,会遭到他大声呵斥,因此车子干干净净、油光锃亮。领导喜欢坐副驾位置,我年纪轻、资历浅,总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不过心里还是喜滋滋的,觉得自己有公车坐,很有身份。
当时,摩托车流行起来。局里杂物间放着一辆鹿城牌摩托,听说是县里给的。但这车又重又笨,坏了之后没人修,就被闲置了。我考了摩托车驾照后,就拉着同事沈华锋,把这辆摩托车拉到县城三角花园一家车行修理。修好后,我壮着胆子,骑上去就发动,发动机轰鸣声,振动着半条街,油门一踩,车子直冲街面。这车又笨又重,我操作不熟练,冲出几十米后,人随车子摔倒大街上,吓得魂都掉了。自此不敢再摆弄,将车子拉回杂物间。不久,虚荣心作怪,咬咬牙买了辆人称“小铁驴”的济南轻骑小摩托,用于钓鱼或郊外游玩,爱人笑我是臭显摆。
在县政府上班时,公车还是很少的。县里10多位领导,只有老吉普、伏尔加等三四辆,,最好的一辆,是普通桑塔纳,专供书记、县长用。驾驶员是领导身边的人,个个都很牛,给人高人一等感觉,大院里不少人,要拍他们马屁。也常听说县里的领导,为用车闹出矛盾。当时我是小兵一个,很羡慕做领导的,有公车用,还有专门驾驶员,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做领导,风光一番。对自己的这一想法,内心是暗自发嘲的,认为这是不知天高地厚,痴人作梦。
后来几年间发展很快,公车多了起来。在浙江日报记者站工作时,为了方便采访,站里自己筹资,买了一辆昌河小面包。这车虽然没有矫车高级,但工作方便了许多。我是站长,能调用车子,身边的一些朋友,还是蛮羡慕的。后来,到台州日报做记者部主任,单位配了一辆采访用车,工作、出差,甚至有时个人生活急需,用车都得到了保证,心里也是蛮有满足感的。再后来,我做了报社的副总编辑,因为单位在椒江,家在临海,先是与同住临海的两位领导同事共用一辆车子,周末来回接送。后来报社为我配备了一辆专车,先是别克,后来是本田,虽然都是前领导用过的二手车,但为我专用,心里也无怨言。哪年代,做领导的都有专车,有些领导对车子非常讲究,不但要进口的,而且要豪华超标的。我对车子品牌没有研究,也不讲究,从不与人攀比,只要有车用就可,觉得这辈子,实现了有专车的梦,已很满足了。
没有想到的是,专车让我产生满足感,也让我沾上人生唯一的污点。到广电担任总编辑后,台里为我与台长章兄巧明,配备了一辆别克4.0排量车子。才用几个月,上面有了“八项规定”,取消专车。巧明与我,很自觉地把车子还回台里,工作、出差按规定派车。三四年后,我俩都得到警告处分,理由是我们超标购车、用车。虽然我对车子品牌、档次、性能一窍不通,对单位给我们配新车的事,基本不知情,但上级找我谈话时,也没作半点辩解。处分下来时,有人告诉我,这事是上级来台里巡察时,有人告发的,我是“捉傍站”。我向来清爽做人,却如一张白纸,从此沾上一个污点。
在申报正高职称材料时,我写过这样一段话,大意是说我们这一代,是人类有史以来经历最为丰富,跨越最为深刻的一代。我们经历过刀耕火种、受冻挨饿,也经历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更有幸走入汽车、电脑、信息化、智能化时代。单说汽车,对我们这代绝大多数人来说,原本是遥不可及的梦,但短短几十年间,它进入寻常百姓家,成为极为普通的代步工具。开车,已成为人生的必备技能。
我是新世纪初年考得驾照的。与我同村的堂哥舜祥,汽车学校毕业后,做汽车教练多年,便拜他为师。第一次学车,他就要我开上括苍山。那天括苍山云雾缭绕,10余米开外,不见道路影子。我胆颤心惊,舜祥哥在边上拼命叫”上上”,记忆犹新。后来朋友王小华转行汽车教练工作,一有空,他就带我练车,还找来一辆北京吉普教练车,专门交给我学习。大半年间,这辆吉普成为我的练习车,有次险闯大祸。那天去溪口水库钓鱼,车上的同事范民为了赶时间,拼命催我开得快一些,在水库边上因避一个大石块,方向失控,车子掉入一个沟里,幸好这沟有一根线杆斜拉线,挡住了前轮,车子没掉入沟底。而驾车技术,正是在一次次如此历险中提高。
随我之后,爱人陶灵芳、亲家母姚小玲,也都师从舜祥哥,同时跟着小华学开车,与我一样,成为有两个教练师傅的人。
有了驾照,爱人就想买辆家用车。有一天,她自己去汽车店转了转,电话告诉我,说看中了一辆红色小别克。我说,你看中的就行。结婚以来,我从不管钱,家庭日常添置,都是她的事。这辆小别克,成为我家第一辆家用车。爱人买了一个金色的老虎雕塑,放在驾驶窗下,说看着它,就觉得我陪在身边,因为我属虎。那些年爱人在椒江上班,她开着这辆车,每个周末回来,陪伴她来回的,是那只雕塑老虎,还有欢欢、乐乐两狗兄弟。
三四年后,她想换辆车子,结果换的依然是别克,还是红色的,是一辆小SUV,那只老虎,自然同样放在驾驶窗下。我说为什么不换辆好一些的,她说对别克有感情了,而且觉得别克车子有灵性,她开车时,几次出现险情,都能化险为夷,平安无事。对她这话,我深信不疑,觉得她是很有灵性的人。甚至她得病后,都迷信地想,以她的灵性,能治好她身上的病。她去世后,有次我开着这辆SUV去仙居横溪,在一个下坡处停车时,错把油门当刹车,车子冲到坎下,有幸到被一棵松树挡住,救了车子,也救了我。我想,这一定是她的灵性,保佑了我。
单位公车改革后,我的用车也不方便起来。有一天爱人说很想送我一件礼物,我问什么礼物、什么理由,她说你别管。结果有一天她拉着我去了汽车店,原来她想为我买辆车子,她看中的是一奔驰SUV,后来在我的坚持下,买了辆奥迪A6。这是2016年初春,这个时候,她身上的病已经很严重,她一定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刚刚决定把女儿婚事在五一节前办了,又想着为我买辆车子。这年立秋日,她永远离开了我。这辆车子,成为她送我的最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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