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父亲养鸟记(散文)
和父亲相处近四十年,我竟不知道父亲有什么爱好。要非得说一个,那就是干活,不停地干活。
父亲兄弟姐妹五个,他排行老大。
在农村,老一辈父母对家中老大冷落像是一种通病。父亲也没能逃过这个魔咒。爷爷奶奶对他一直都是冷冷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父亲小时候常住姥姥家。
在我印象里,父亲从没在奶奶家吃过饭。即便赶上饭点,他又刚巧饿着肚子,站在屋门前。奶奶偶尔会象征性地问一句:“青,坐下吃点不?”
“不了,俺吃过了!”父亲不假思索地回应道。而且声音特意加重,貌似告诉奶奶“他真吃过饭了,不信你听,说话气力多足。”
奶奶一家继续吃饭。父亲说完话就走。
父亲结婚前一直在砖窑做烧窑师傅,挣的工钱,全数上交。即便是这样,奶奶和爷爷对他依旧不冷不热。
分家后,父亲便一心扑在农活上。农闲时,就去工地上做小工。后来轧面条,拉蔬菜,做爆米花,给砖窑拉土,养藕,种果树……只要是挣钱都做,从不挑活。
父亲的勤劳在村里是出名的,村民送他外号“铁人”。哪怕是阴雨天,我也很少见他闲着。雨天有雨天的活,晴天有晴天的活。他没什么技术,不管走到哪里,干的都是力气活。
只要能挣钱,能省钱,他从不惜力气。
在村北破窑地开荒时,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中午不回,晚上别人家吃过晚饭时,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六七亩满是废旧砖头,茅草根,红荆条的盐碱地,冬去春回,寒来暑往,两三年时间,他硬生生把大片的盐碱地种成好耕地。不管是种棉花,种玉米,产量都不低于村里良田。
承包藕坑时,五六亩莲藕,父亲舍不得花钱雇小工。他一次次举起扬镐,把厚约三四十公分的冻土层凿开,一次次用铁锨,把几十公分厚的土层翻起来,一次次用小铲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支整根的莲藕。每一支莲藕都像是一件艺术品,摆放在地排车上。
路过的村民无不对父亲竖起大拇指。也曾有人劝他说:“青,这么一大片藕,你一个人啥时候刨完?雇上些人,你也省点劲呀。”
父亲边忙着手上的活,边笑着说:“嗐!冬天又没什么事,一个人干也快,你看我都挖了这么多了,干习惯了,不觉得累。庄户人的力气越用越多,不用也就没了,你看看,我身上还冒汗呢。”
父亲没说谎。即便在寒冬腊月,他干活时也只穿个毛衣,身上还冒热气。天寒地冻里,父亲为了小家,用体温暖了一个又一个冬天。因常年挖藕,父亲的胳膊落下毛病,不停地抖,手也时常在半夜麻木,吃了很多药,不见好转,只能放弃种藕。即便如此,他依旧不会闲着,用了不到一年,用三轮车,地排车,把整片大藕坑填成了耕地,开始种棉花,种玉米,由于地势较洼,每到雨季,他要没黑没白地向外排水。
父亲没有什么技术,做了一辈子小工,工钱是工友里最低的。但他仍然盖了三座房子。在给爷爷盖完房子后,父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腿弯了,背驼了,头发也白了,老得让人心疼。
和他同龄的村民,有人喜欢撵兔子,有人喜欢打牌,有人喜欢捞鱼,有人喜欢喝酒,有人喜欢抽烟,有人喜欢骑车遛弯……但父亲喜欢什么呢?除了干活,我还真找不出来。和父亲相处了近四十年,一想到父亲,脑海便浮现他干活的影像。
今年早春时候,一只虎皮鹦鹉不小心闯入我家。因太小不会飞,父亲把它捉住,电话通知我拿回一个鸟笼。从此,这只鹦鹉就在我家住下来。
起初父亲并没打算长养,想着把它喂大了,会飞了,就放掉它。后来在得知这种被人饲养的鹦鹉在野外很难生存,而且还有天敌侵袭,才打算把它养下去。
我从未见父亲这么细心过。每天晚上,他会把鸟笼提到屋里,第二天一大早,再把鸟笼挂倒院里的晾衣绳上。他伛偻着背站在笼子前,吹着并不响亮的口哨,用手指挑逗鹦鹉。当鹦鹉发出几声回应,父亲会笑出声来,并自言自语道“嘿嘿,这小东西叫得还怪好听哩!”
夏天来临,每天早晨,父亲会把鹦鹉提到阴凉处,为让鹦鹉吃得食物干净,每两天添一次谷物,换一次水。赶上天气高温,还会特意给鹦鹉多准备一些水供它洗澡。为让鹦鹉营养均衡,父亲每天会给鹦鹉薅一些嫩草尖,或给它一块西瓜,一块苹果。
有一次父亲早出工,告知我把鹦鹉拿到阴凉处,我忘掉了。父亲中午回来,看到鹦鹉还在太阳底下晒着,心疼的不得了,有些生气地说:“这点事儿你就不想着,这么热的天,一中午就能把它晒死。”说着,快步把鹦鹉提到阴凉处,并重新给它换上新水。鹦鹉蹦蹦跳跳叫起来,像是在感谢父亲的施救。
当我们都在家时,父亲会指着鹦鹉告诉我们,它尾巴长了多少?哪里又换毛了,这几天饭量如何?又学会了几种叫法?
有一天,一位村民到访,谈起鹦鹉。父亲便问人家能否分清鹦鹉公母?他还对我说,打算再要一只,跟这只鹦鹉找个伴,再孵化上几只小鹦鹉。父亲的做法让我有些吃惊,搁在以前,父亲定会说“这是玩物丧志,有那闲心,还不如拔几棵草,挪几棵苗呢?养这个干啥?浪费时间,浪费粮食。”
对于父亲养鸟,我是支持的。
他辛辛苦苦几十年,每天都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处处替别人着想,从没为自己考虑过什么。难得在老年有这么个爱好,从某些方面来讲,能缓解他的劳累,让他找点乐子,享受一下生活。
一只并不名贵的小鸟,因一次偶然落到父亲面前,被父亲养起来。或许是上苍明目,不忍心看这位老人的一生如此辛苦。派一个小不点,一个快乐使者陪他,让他作短暂的歇息。
如今,每天早上,当父亲把鹦鹉提到阴凉处,鹦鹉会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欢快地叫个不停。从最初简单沙哑的单声,到如今会好几种叫声,有时响亮,有时短促,有时悠扬,有时像与父亲做短暂闲聊,有时像回应父亲并不专业的口哨。
他们的每一次互动,都能把父亲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