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草原孤葵(散文)
清晨,我和妻子出门散步。忽然,妻子指着远处的一株葵花说:“看!那株葵花,开得正好。”我顺着她的指向望去,确实是一株孤零零的葵花,伫立在漫漫的绿波荡漾的杂草丛中,仰视着初升的太阳,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我家的西面和北面是一片农田和荒草间杂的旷野,山峦起伏,一望无际。这旷野是农耕向游牧的过渡,孕育着百般生灵,万千物象。翻过几处火山遗迹,便是苍苍茫茫的锡林郭勒大草原。夏秋之际,这里便既能彰显草原的精神,又能展现农田的风采,蓝天白云,牛羊飞雁,绿草闲花,黍波麦浪……站到高埠之上,仰望苍天,俯瞰大地,每一眼、每一色都能使人的性灵向幽悠的深邃中飘逸,感知这深邃中的斑斓或者遥远。
每天的早晨,我都会和妻子沿着一条原本是牛羊踏出的,后来成了人行的小道向西漫步,似乎是在绿色的大海里游泳,忽而沉浮,忽而随波逐流,初秋尚在努力不懈的闲花野卉和矮小的茅草随着向前的步伐漂移到了背后,唯有旭日和朝霞,总是在头顶放射出仁慈的光芒,显现出灿烂的色彩来,沐浴在其中,会把常识性的感知提升到理性上来,不论何时何地,天都比地大,旭日和云霞都比原野高,无论万物多么伟岸,人类多么自豪,都要仰望苍天。
这条小道,每天走一遍,甚或两遍,但没有一点烦意,似乎每一遍都能走出新的感受来,来自于万物、大地和苍天赋予的漫不经心的自然感受。这种感受,可以过滤情绪,净化思维,让人进入到一种融于大自然物我两忘的境界中,并从中吸取一丝丝蓬勃人生的精神原动力。
今天出来走了不远,就遇见这株孤立的葵花。妻子的惊叹中包含着一份喜悦,这喜悦大概是因为前些天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株葵花,也因为葵花绽放的时节已经过去,即便是晚葵,业已开始凋零,金黄中透出了成片的暗淡甚至枯萎来,不再有辉煌夺目的怡情风范。而这一株,则没有在该开的时候和该开的地方开放,孤自屹立在草原上,傲视着闲花野草。
不知是什么原因,望着这株葵花,首先向我袭来的是一种孤寂和惆怅。草长莺飞的草原上,到处都是盛开的野花,但草原上的野花都是星星点点,需要依靠众卉的联手,才能呈现花团锦簇的芬芳,任何一朵都不能独自展现出为人赞羡的魅力来。而这株葵花,却开得如此健康茁壮又艳丽夺目,她在以特立独行证明着孤独开放的价值,吸引着这条小道上过往行人的注目,彰显自己立于杂草丛中而依然辉煌的孤独勇气。
我和妻子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了这株孤零零的葵花,镜头中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这株葵花的四周开满了淡粉色的刺儿菜花,那一棵棵刺儿菜,花色艳丽,枝干倔强,浑身荆刺横生,虽然和这葵花的庄重华贵形成了鲜明的差异,但不失浑然天成、辅车相依的雅致悠闲情趣。刺儿菜花的斑斑点点,之于金黄的葵花花饼,恰似众星捧月,又似忠心耿耿的护卫,这是大自然的随性安排,还是葵花的生存缘分,令每一个旁观者都会浮想联翩。
望着这葵花孤寂且傲然的气质,我的心头忽然涌出了一丝淡淡的忧郁,这葵花本该在葵花田里,和大家一起汇聚成金色的海洋,去淹没欣赏者的人心浮躁和妄自尊大,但现在却独自挺立在这莽莽的草原上,为人所见,但不为人所知,将自己置于如此处境,这葵花是否感到过一丝遗憾?转而又想,不论如何的情状,这孤零的金黄总是不孤零的,至少有淡粉的陪伴,它们都属于天然的色彩,不论在何时何处彰显,都是大自然的和谐。由此看来,我的忧郁则显得有些多愁善感的庸俗,与这葵花相比,倒是有点渺小了。
我在为这株葵花设身处地地着想了,这花,应该有所感觉,感觉到了我对她的钦敬和欣赏。不过,钦敬和欣赏的背后,还潜藏着一些疑惑,我不知这株葵花的种子从何处来,也不知是谁将其安置在这里。是人的无意之举,还是风的不屑一顾,亦或是那一只鸟儿的任意施为。总之,这不是葵花的自己选择和决定。物事与人事的义理在诸多方面是相通的,对于自己的出生以及生存环境,是难以自我选择的,“适者生存”的理论由此而诞生。不管从何处来,也不管是谁的安置,发芽成长,并能绽放出一朵金黄的瑰丽,就是这葵花此生的价值,虽然不被芸芸众生所普遍关注,但至少在今天,我和妻子瞻仰了这瑰丽,并且引发出了一番思考,这也算是极具缘分的了,两个退休老人,和一株孤独的葵花的缘分。
离开的时候,妻子忽然提出了一个儿童常提的问题:“都说葵花是向阳花,还真是不错,虽然孤零零一棵花,但花饼也是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的。”
我的心蓦地一震,这不就是天性的意义么!宋代大诗人梅尧臣说过:“此心生不背朝日,肯信众草能蘙之。”无独有偶,刘克庄也吟诵过同样的诗句:“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阳心。”这些诗句多么契合这株孤独的葵花的意境。
不论是众葵汇聚,还是孤葵自赏,仅“不背朝日”“不改向阳心”这一点常心,就足以让我写出一篇短文,对这草原的孤葵发出感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