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父母的手(散文)
天还没亮,家里厨房的灯就亮了。我知道那是母亲开始起来做早饭了。只见母亲佝偻着腰,在灶台前生火做饭。柴火潮湿,呛人的烟从灶膛里倒灌出来,熏得她直流眼泪。还不停地咳着。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继续往灶膛里添柴。母亲那双粗糙的手上布满裂纹。
父亲早已下地去了。春耕时节,他总是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门。我起床时,看见饭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稀饭,旁边放着半块咸菜。母亲蹲在院子里剁猪草,菜刀与砧板碰撞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脆。
“快吃,吃完上学去。”母亲头也不抬地对我说着。她的手上沾满了绿色的草汁,指甲缝里嵌着泥土。
我端着碗站在门口,看母亲麻利地干活。她的动作很快,但明显有些吃力。母亲的腰不好,以前在上山砍柴时掉进深沟里摔伤过,那时家里也没钱治,就一直拖着没治落下了病根。所以经常会犯。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想过去帮忙,母亲却对我连连挥手道:“读书去,这不是你该干的活。”
父亲回来吃午饭时,裤腿上沾满了泥巴。他的手上磨出了新的水泡,有的已经破了,露出鲜红的肉。我给他盛饭,看见他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父亲说他下午还要去浇地。如果天再不下雨,秧苗就要旱死了。母亲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让他慢点吃。吃完饭,父亲靠在墙根打了个盹。十分钟后,他猛地惊醒,抹了把脸就往外走。母亲往他手里塞了个水壶:“多喝水,别中暑了。”
傍晚放学回家,我看见父亲在院子里修锄头。他弯着腰,汗水把褪色的蓝布衫浸透了一大片。母亲在菜园里摘菜,时不时直起腰捶两下。
“回来啦?”母亲看见我,脸上露出笑容,“桌上有煮好的玉米,趁热吃。”
我拿起一根玉米,发现母亲的手上又添了几道新伤。菜园里的荆棘总是不留情面。
晚上,父母在灯下算账。父亲皱着眉头,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笨拙地拨弄着算盘珠子。母亲在一旁缝补衣服,针线在她手中灵活地穿梭。
“今年的化肥又涨价了。”父亲叹了口气。
母亲咬断线头说:“我明天去集上把鸡蛋卖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父母低声的交谈,心里发酸。他们从不跟我说家里的难处,总是让我专心读书。可我看见父亲手上的茧子一年比一年厚,母亲的腰一天比一天弯,我也能体谅到家里的困难,我也心疼。
周末,我偷偷跟着父亲下地。烈日当空,父亲弯腰插秧,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进水田里。我学着他的样子干起来,不一会儿腰就酸得直不起来,手指也被秧苗划出了血痕。“你咋来了?”父亲发现了身后的我吃惊地问。然后他走过来用他粗糙的手帮我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回去吧,这不是你该干的活。”
我望着父亲的脸庞,看到他鬓角全白了。这个曾经能扛起两百斤粮食的汉子,现在插一会儿秧就要直直腰。我没有说话,继续跟在他身后干着。
回家的路上,父亲紧紧拉着我的手,走得很慢。他的胶鞋里灌满了泥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我和他并排走着,看着他背影的轮廓在夕阳中渐渐模糊。
晚饭时,母亲做了父亲最爱吃的炒鸡蛋。她把大部分都拨到父亲碗里:“多吃点,累了一天了。”
父亲却把鸡蛋夹给我:“长身体呢,多吃点。”
我低头扒饭,不敢抬头——怕他们看见我眼里的泪水。
夜深了,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我听见母亲在给父亲擦药,父亲疼得直抽气。
“轻点,哎哟......”
“忍着点,不揉开明天更疼。”母亲的声音很轻。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们房门外,从门缝里看见母亲正在给父亲揉腰。昏黄的灯光下,两双手上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父亲的指关节粗大变形,母亲的手背上爬满了青筋。
回到床上,我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照在院子里父亲白天修好的农具上。那些工具的把手上,都浸透了他的汗水。
第二天清晨,灶间的灯又准时亮了。我悄悄起床,想帮母亲生火。
“怎么起这么早?”母亲很惊讶。
我没说话,只是接过她手中的柴火。母亲愣了愣,笑了。在灶火的映照下,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像菊花一样绽放。
父亲起床看见我在烧火,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粗糙得像树皮磨得慌,但却温暖得像太阳。
吃早饭时,我把稀饭盛好,给父母各夹了一筷子咸菜。父亲咧着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母亲低头喝粥,我看见她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上学前,我回头看了看家门。父亲扛着锄头往地里走,母亲在院子里喂鸡。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知道,他们还会继续这样日复一日地劳作,直到再也干不动为止。而我能做的,就是记住这双粗糙的手,记住他们弯下的腰,记住每一滴落在土地上的汗水。
因为正是这些,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