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红旗一条街漫笔(随笔) ——我和老戏骨昔阳文旅行系列之三
如果说“水云间民宿”给我的感觉是“精神驿站”,那么红旗一条街就是“记忆的仓库”了。最近在视频上看到昔阳红旗一条街天天爆满,夜夜灯火辉煌,有人说堪比上海的不夜城。
沉寂多年的我,被新的变化撩拨的眼红心动,多年不大回家了,因了父母已不在小城守望,也一直不敢提笔书写故乡,因有太多的记忆拥挤在我笔下,难以从容梳理,有时想,就在心里筑一座记忆的仓库吧,永久收藏用来温暖我的心,万一写出来,掏空了心房,会不会没着没落的空虚呢?有时候,美是需要独享的。
可是,就在2025年的“八一”这一天,我和老戏骨郭凯敏,杜宁林,王丽云三位老师,被文旅局聘为“文旅宣传大使”,一脚踢开了书写故乡的门径,我开始滔滔不绝了,我想寻找一个原来,一个真实,这个纯粹的念想如一首童谣,牵引着我行走在家乡的文旅线上,我感觉每一寸土地都是热的,每一张脸都是亲的,每一缕风都像在抚摸我的肌肤,似乎在耳语:“孩子,你回来了,故乡的温情不会消失,故乡,永远是你精神的依托!”我有时会由衷地闪出泪光,默默消解,尤其是我们落脚在“红旗一条街”,青年人穿着20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喇叭裤,尖领衬衣,跳着现代舞,朝气蓬勃,仿佛时光倒流,纯真年代回归。想起那时第一次剪短辫子,是电影《小街》的女主角瑜,因怕人欺负,隐瞒性别,女扮男的短头发,一时风靡全国,我和许多女孩子都入了潮流,就是在红旗街的理发店,首次懂得时尚和流行。男孩子们仿效《庐山恋》的耿华,穿白衬衣,军绿色裤,把衣服塞进裤腰里表示时髦。那时候我们是欢乐的,哼着《小街》的主题歌《妈妈留给我一首歌》,“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留给我一首歌/没有忧伤,没有哀愁/唱起它充满欢乐……”郑绪岚唱的脆净而悠长。因为有意境就成了我心中爱唱的歌。没想到数十年后的今天,我和《小街》《庐山恋》的男主角郭凯敏先生,一起漫步在当年启蒙我青春跟潮的城街上,谈论着当年的往事,我讲起这个细节时,郭凯敏先生也意味深长地感叹,过去是文艺引领大众思维,现在是文艺服从大众的胃口,艺术产业化,要大众买单,艺术就要俯首贴耳,更加世俗化,谁主谁从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我说,我认为谁主谁从并不是问题,问题是艺术只为讨好大众,离奇古怪与现实生活无一丝瓜葛,必将庸俗化,如果艺术家心系众生,了知其苦乐,如何在苦乐中启蒙大众的心智,这是至关重要的,但我并不是说一定要有说教感,艺术家并不一定比大众高明,正如《易经》也是先师从生活和生命现象中提炼出来的规律,最不变的其实是“变”。
郭凯敏先生说,是的,艺术与大众互动,互懂,互感很重要,深入到大众中间取资源、找感觉,才是艺术的母体,艺术是大众的精神供养体,如果为艺术而艺术,与大众的精神需求相悖,慢慢地,大众的精神向往就瘫痪了,只好寻找感官的快活。这就是艺术灵魂的缺席。艺术家是众迷之下的一分清醒,不是物欲之下的乞丐。比如昔阳民众伦理道德保持得如此好,在当今已然很少,就需要文学、文艺,大力弘传,感染世人,人类的心性才会健康发展。
我说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异议。思想者,艺术家的劳动,最具道德感,否则,世界的存在是苍白的。
他说,所以这样的作品是有生命力的。我们必须到大众中感受时代的变化,有勇气直面真实。当贪婪攫取的大潮拍碎了陆地时,我们还有什么?无非是对艺术的一份忠诚。
先生把目光投射到光影交织的城街上,这一刻,轰鸣的乐曲,鼎沸的人声把我们带回了曾经的岁月,著名演员王丽云老师,正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奋斗期的年龄,那时她一定是朝气十足,充满了希望的力量,于是她在行走红旗一条街时,情不自已地汇入在跳舞的年轻人当中,载歌载舞,活色生香,年逾古稀的老艺术家一点不减当年的激情,和昔阳大众共歌共舞。她让我想起尼采的一句话:“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将是对自己的辜负。”走下荧屏的她,成了现实的人,人们拥挤着和她拍照,问好,她身穿绿色长衫,翩翩起舞,如同孔雀开屏,忧雅动人。这一刻熟睡的星辰醒了,月亮安静地笑了,夜色被她舞动得一波三折,她是这个夜晚最快乐的一分子。
红旗一条街修旧如旧,恢复了20世纪70年代的风貌,沿街有电影院、供销社、食堂、新华书店、昔阳晋剧院,旧时代的县衙等等,行走在其中会有各种怀旧心理,那时的淳朴,那时的纯真,那时的奋斗精神都令人怀念。沿街各样面食,抿饹蚪,河捞,猪肉臊拉面,黄米面枣糕,头脑扁食,油烙饼,油果,活嘟等等,短时间恐不能品全。面食诸多,各地风味不同,有人爱吃甘肃牛肉面,但偏有人驱车前来吃一碗昔阳的红烧猪肉臊面。昔阳的饭食是精致的,粗粮细作,味道各异。
著名演员杜宁林老师最爱吃昔阳压饼。她说香香脆脆的,吃过后感觉意犹未尽。不知别的地方有无这种薄而脆香的压饼,反正专利是隶属于昔阳,杜宁林老师最是性情中人,拿着压饼唱着《敢叫日月换新天》,把王丽云老师也引逗的开怀大唱,那形象生动的歌词顿时在我脑中生成了画面,唱到“牛羊胖乎乎,新房齐崭崭,炕上花被窝,囤里粮冒尖”,两个人手舞足蹈起来,脆淋淋的歌声在空中飞旋。唱完后意犹未尽,银铃般的笑声爆了满天满地。杜宁林老师手中捏着的压饼碎了,才想起放进嘴里。她从不吃独食,坐在她身边的人都要关照到,她不时拿一块压饼分给邻座的郭凯敏先生,先生不爱吃零食,但他无法拒绝杜老师的盛情,于是压饼占满了肠胃,到饭时食不下咽了,我在一边吃吃地笑而不言。
我记得小时候压饼熬是家家都有的工具,比窝窝头酥脆,也方便,玉米面糊糊放点盐,加点花椒面,饼熬是个圆形双夹板,挖一勺玉米糊糊夹在中间,火上翻烤少许便可以吃了,虽然不抗饥,但不时吃一块,小孩子顶零食度过了童年。这些记忆仿佛如昨,今日没想到成了远销省内外的特产。
郭凯敏先生爱吃昔阳烧饼,因他喜欢醇香的碱味。烧饼比起压饼在昔阳的历史要悠久多了,制作过程比压饼复杂,先要发酵面,上好碱,打点好炉火,铁炉子是吊在火上方烧烤完成的,通常叫打烧饼。距离大寨不远的邻村叫武家坪就是著名的打饶饼基地,去大寨路过武家坪,游客们首先嗅到的就是带着碱香的烧饼味。烧饼在昔阳是上好的食物,通常是坐月子的妇女,老人,孩童的常用食物,因是发酵面,烤出来的食物发暖,养胃,不积食。烧饼还有另一种使命,过年过节,用来走亲换戚用,十个烧饼为一份礼物,寓意十全十美,圆圆满满。这种习俗也许随着时代风化了。但烧饼却成了市场上的独家宠儿。
看到丰富的面食,我想起小时候吃供应粮,只要家中来几个能吃的客人,月底粮食就不够吃了,冬天只能靠蒸土豆充饥。有一年夏天,乡下亲戚进城看病,家中成了歇脚之处,到了月底家中只能喝稀米汤,没有面了。母亲每到这个时候脸上就爬上忧愁的线索,父亲下乡不在家,吃喝拉撒全由母亲掌管,弟弟饿得哇哇大哭,母亲在束手无策中,不知从哪里借了一斤粮票,五分钱一个烧饼,两角五分钱买了五个,切成块状,一人一小块。一个烧饼二两面,但不能一次性吃掉,妈妈让姐姐放在我们够不着的高处,一个烧饼分四顿吃,但我们的舌尖舔着嘴唇,眼睛却无时不在盯着高处假装充饥,浓香的烧饼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孔挑逗我们的食欲,但我们都坚守母亲的约定,谁也不敢越轨,又有姐姐的严格监管,只能用嗅觉安慰自己。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我尝到最香的一次烧饼,嗅到最香的味道,一直留存在记忆中,每看到烧饼我就想起小时候的这个情结。经历过粮食匮乏的人,绝不会轻易浪费粮食,现代人一桌盛宴,吃不了几口就倒进垃圾桶,实在是罪孽深重。
因而,红旗一条街是恢复记忆的街,并不是说,物资匮乏,粮食紧缺就一定值得记忆,而是说人类的生存环境循环往复,大浪费会造成大萧条!人类应该警觉,繁华背后的贫穷,舒适过后的困苦,人生没有永久的华晏,人类也无法掌控永远五谷丰登,酒足饭饱。当战争,瘟疫、地震,洪水袭击时,人力难以力挽狂澜,所以要珍惜地球上的每一份资源,这是我游走红旗街所给予的一点启示。
由于我是本地人,故土的每一个表情,都会引发我无限的遐想,城街上施没了20世纪六七十年娶媳妇的习俗。那时提倡移风易俗,婚丧简办,繁文缛节一并弃置。娶新媳妇最时尚的工具就是“永久”牌自行车。结婚送的礼物通常是笔记本,钢笔,《毛泽东选集》,“红宝书”,等等,鼓励新人积极向上,“毛选”学在坑头上的意思。农村结婚,邻居送的礼物是,镰刀,锄头等各种农具,意要一对新人,为革命搞好大生产。那时婚配讲究“志同道合”,爱情,友情,都要加上“革命”二字。叫革命的爱情,革命的友情,没有革命,友情、爱情是不纯正的。新的人文精神,新的生产形式出现,每一个人的心都充满好奇,充满积极向上的情绪。那时谁都敢迎着困难奔赴,谁也不怕吃苦。如果怀念那年昔阳,这种风雨不惧的青春气息是最值得怀念的。
行走在繁花似锦的城街上,风霜洗去轻薄的热情,只留下了结结实实的记忆,奔涌的乡恋淹没了思绪。风味美食表示着我们衣食无忧,但不要忘了那年昔阳,今人既有自力更生、再创新业的精神,也有看今朝忆往昔的启示。历史是一条绳索,一头连着过去,另一头连着未来,温故而后知新。这是红旗一条街给我的全部感受。
2025.8.18净心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