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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小事】冬储红薯土豆的日子(散文)


作者:何叶 探花,23413.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2发表时间:2025-08-19 12:28:06

每年无论什么季节,我家的这趟街上都会有小贩卖烤红薯的。他们骑着一个三轮车上面放着一个如大铁桶一样烤红薯的家什,沿街叫卖着。每当看见他们,我便会想起幼时家中冬储红薯土豆的日子。那泥桶里窜出的白烟,裹着甜香,竟把我的思绪牵回了二十年前的故乡。
   幼时我们一大家十多口子人住在东北的老屋,每至秋末这时节,每家每户便都会忙碌起来,忙着把自家地里收获的红薯土豆,往自家地窖里搬运。红薯是紫皮的,土豆则黄中透青,皆沾着新鲜的泥土。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地窖,红薯土豆储存起来也方便,一口袋一口袋整齐地排列在地窖里,就是一冬吃的食物了。
   我家的地窖在老屋的宅子后,是父亲和大爷挖的,口小肚大,如一只埋在地下的瓮。我家冬储红薯和土豆奶奶都会让父亲和母亲来干。因为那时奶奶不知听谁说,冬储菜必须由家里文化底子厚的人来干,这样菜存放起来会久存不烂,常吃常有。父亲是东北理工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这项任务奶奶就交给了父亲和母亲来干。每年我家往地窖里搬运红薯和土豆都是父亲先下去,母亲在上头用绳子系了箩筐往下送。我们几个孩子如啦啦队一样立在窖口,看父亲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只有地窖里他举着的手电晃出一圈昏黄的光。窖里传来父亲的说话声,闷闷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慢些放!”父亲在底下喊。母亲便愈加小心地松着绳子。我那时小,只觉得有趣,不知其中辛苦。后来年岁稍长,也下过几回地窖,才晓得地窖那里面空气凝滞,尘土飞扬,蹲久了,膝盖生疼,背上却冒着汗。
   红薯和土豆入窖后,上面还要铺一层干草。这草是夏日里晒好的麦秸,黄灿灿的,带着阳光的味道。父亲说,这样红薯才不易冻坏。我疑心他是骗我的,因为有一年草铺得薄了些,开春时竟烂了小半窖红薯。母亲心疼得直抹眼泪,父亲则自责地蹲在烂红薯前默默低着头,嘴里一个劲说一些埋怨自己的话。
   冬储的粮食,关系着一家人的温饱。我家的地窖不算大,但红薯和土豆却总塞得满满当当。这当中,有自家地里产的,也有邻里相赠的。记得西头的李婶,家里劳力多,种的红薯个顶个的大。每年入冬,她总要送我家一筐。“你家人口多,孩子们都正长身体,多储存一些,留着冬天好有吃的。”她这样说,粗糙的手在围裙上抹两下,便匆匆走了。我知道李婶子之所以给我家送红薯,因为我家每年腌酸菜奶奶都会让母亲多腌一小缸给李婶子她家送去。李婶子家是围场坝上的,她腌酸菜手生,不是不酸就烂。母亲腌酸菜腌得好,就给她家带出来了。她每次给我家拎来的红薯个大甜面,奶奶说如果拿到集市上卖能卖几十块钱呢,但她也说了这不是钱的事,而是乡亲的那份情。母亲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回头便让我给李婶家送些新磨的玉米面去。
   寒冬里,地窖便是我们的宝库。清晨,母亲系了头巾,拿着手电下去,半晌上来,篮子里便有了还带着地气的红薯。洗净了,切成块,和玉米糁一起煮,便是热腾腾的早饭。那红薯在锅里翻滚,渐渐化开了甜味,把一锅粥都染成了淡黄色。我们几个孩子围在灶边,吸着鼻子等。母亲看我们那馋样,总是先盛一碗递过来:“趁热吃。”
   土豆的吃法就更多了。切片炒辣椒,切丝拌醋,整个儿煮了剥皮蘸盐……其实最最难忘的是母亲做的土豆饼。将土豆擦成泥,和少许面粉揉匀,按成小饼,贴在铁锅上烙。火候恰到好处时,外皮焦脆,内里绵软,咬一口,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大爷和大娘从地里回来,常能揣回一把野葱,母亲便剁碎了和在土豆泥里,那香气能飘出半里地去。
   三九寒天,大雪封门时,地窖里的存货更显珍贵。记得有一年雪特别大,连着几日不得出门。家里的柴火将尽,爷爷和大爷便拆了旧板凳烧。我们缩在炕上,听北风在窗外咆哮。母亲变着法子做红薯饭,今天煮粥,明天蒸块,后天烤着吃。烤红薯的法子极简单,埋在灶膛的热灰里,个把时辰后扒出来,外皮焦黑,掰开了,却是金黄灿烂,热气腾腾。我们兄妹几个分食一个,你一口我一口,竟吃出了肉的味道。
   雪停那日,大爷踏着齐膝的积雪去村头挑水,回来时棉鞋都冻硬了。正巧东院的王叔来借盐,见我家柴火不多,二话不说回去扛了半捆高粱秆来。“先烧着,天晴了我再去砍。”他放下就走,父亲追出去道谢,只见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开春后,地窖渐空。最后几个红薯发了芽,母亲便把它们切成块,埋在后院,期待新的收获。土豆若是剩下,便挑了好的做种。这时节,邻里间又开始互借种子,你家给我一把豆,我家还你两捧麦,来来往往,情谊便在这寻常交换中愈发厚了。
   如今我住在城里,冬日的蔬菜应有尽有,再也不用为储存发愁。超市的货架上,红薯土豆常年不断,洗净了,装在精美的袋子里,价格自然也不菲。我偶尔买些回家,照着母亲的法子做,却总吃不出当年的滋味。
   前日与老家通电话,老婶说如今村里人也不怎么用地窖了,嫌麻烦。年轻人多在县上买了房,老人跟着去带孙子,老屋空着,地窖便荒废了。我听了,眼前浮现出那个黑洞洞的窖口,父母的身影消失在其中的样子。
   我想,消失的何止是地窖呢?那些互相送红薯借柴火的日子,那些围着一锅土豆饼说笑的光景,那些在寒冬里互相取暖的情谊,都随着地窖的荒废而远去了。现在的孩子们,大约再也体会不到从地窖里捧出红薯时的那种喜悦,那种知道全家可以安稳过冬的踏实感。
   有时深夜独坐,我竟怀念起地窖里那股潮湿的泥土味,怀念手电筒下父亲在地窖里摆放红薯和土豆的身影,怀念母亲从窖口递下来的篮子里,那些沾着泥土的、朴实无华的块茎。它们曾经那样忠实地温暖了我们的胃,也温暖了那些清贫而充满希望的冬天。
   街边的烤红薯又飘来了香气,我买了一个,捧在手里。热气透过纸袋传到掌心,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了故乡的冬天,看见了那一窖子的红薯土豆,看见了那些在苦日子里给予我们温饱与温情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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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烤红薯的香气为引,打开了一枚装满集体记忆的时光胶囊。作者以地窖为叙事容器,将冬储红薯土豆的劳作细节、邻里互助的乡土伦理、贫困岁月中的生存智慧,以及那些温暖肠胃与心灵的朴素食物,都封存在这个"口小肚大"的叙事空间里。地窖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储粮空间,更是精神意义上的情感地标,承载着物质匮乏年代人们对食物的敬畏、对自然的感恩以及对群体的依赖。文中反复出现的手电筒光束,恰似记忆的探照灯,在黑暗的窖穴与流逝的时光中,始终照亮着那些不该被遗忘的生存经验与人情温度。当作者在都市街头捧起烤红薯时,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关于我们如何从土地中获得力量,又如何在与他人分享中确认自己的位置。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编辑:陌小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81900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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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8-19 12:28:20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2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8-19 12:28:30
  不错的文章,学习欣赏!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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