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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园】在河之北(小说)


作者:巢圣 白丁,1.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发表时间:2025-08-19 21:46:34
摘要:它通过一个看似边缘的老人和一条无名小河的故事,探讨了生命、死亡、记忆、尊严、变迁、消逝与传承等永恒主题。其凝练如诗的语言、精准有力的意象、富有张力的细节、巧妙的反差以及开放而充满希望的结尾,共同构建了一个极具感染力和思考深度的文学世界。

《在河之北》
  
   1
   老人在河边搭棚,住了四十三年。
   河叫北河,地图上找不到;老人也没有名字,身份证上写着“失记”。
   他靠替人捞尸为生。上游的水电站每逢汛期泄闸,漂下来的有牛羊、屋梁、偶尔还有人。老人把尸首拖上岸,用河水洗净,摆在一块干净的白石板上,等家属来认领。没人认领的,他就挖坑埋进河滩,插一根削平的柳枝当碑。
   柳枝抽芽,长成小树,河滩便多了一小片树林。树林替他挡北风,也替他记数:四十三年,一百二十七棵树。
  
   2
   这一年,雨水比往年都大。
   雨下到第七天,老人在梦里听见水声像万人齐吼。他起身点煤油灯,灯芯刚亮,门板就被水拍倒。
   洪水卷走他的锅、被褥、一本卷边的《楚辞》,也卷走了那棵最老的柳树——树下埋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十年前落水,老人没找着她的家人。
   水退后,河滩被淤泥重新铺平,像一张干净宣纸,什么都没留下。
  
   3
   又过了七天,第一批救灾的人来了。
   直升机盘旋,记者把麦克风伸到老人面前:“您失去了什么?”
   老人望着空空的河滩,答:“树。”
   记者愣了愣,镜头切走。
   当晚,电视播出画面:
   “无名老人在洪灾中失去全部财产——二十七棵树,却仍在微笑。”
   屏幕里,老人确实在笑,因为镜头外,有个穿红色救生衣的女人递给他一瓶水,瓶身印着“公益捐赠”。女人说:“您需要什么都告诉我。”
   老人指着河滩:“想再种几棵树。”
   女人点头,把这句话写进采访本,又撕下一页,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塞进老人掌心。
   纸被洪水泡过,字迹很快晕开,成了一小团蓝雾。
  
   4
   冬天来临之前,河滩上运来了三百棵杨树苗,连带一车志愿者。
   他们喊老人“大爷”,拍他肩,让他拿着铁锹站在镜头中间。快门咔嚓,第二天照片登上网络,标题:“最孤独的大爷,迎来最热闹的冬天。”
   树苗被种成笔直的方阵,像一片急着长大的士兵。志愿者走后,老人每天提水桶巡看,把倒伏的苗扶直。
   夜里,他听见树苗在风里吱呀作响,像一群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齐声喊他“爹”。
   老人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有过一个孩子,名字失记。
  
   5
   转年春天,县里决定在北河建湿地公园,河滩被划入红线。
   测量队插旗,旗上写着“入口服务区”。
   领队的年轻人找到老人:“大爷,您得搬。”
   老人问:“树怎么办?”
   年轻人说:“移栽到更远的保育区。”
   老人点点头,又说:“下面还埋着人。”
   年轻人递给他一张表:“您标位置,我们迁坟。”
   老人拿着笔,却画不出一个圈。四十三年,水把人冲散,记忆也冲散。
   最后,他只在表上写:
   “整片河滩,都是。”
  
   6
   搬迁那天,来了更多机器:挖掘机、推土机、带着吊臂的卡车。
   第一铲下去,翻出一截柳根,根上还沾着碎布。
   老人蹲下来,把碎布折好,放进衣袋。
   机器轰鸣,他听不清自己说话,就对着驾驶舱比手势:
   “慢点。”
   司机看懂,放慢速度;下一铲,泥土里露出一只小小的红鞋。
   老人拾起鞋,用袖口擦泥,忽然认出鞋跟绣的“囍”字——是那十二岁女孩的。
   他把鞋扣在胸口,像扣住一颗不肯走的心。
   机器继续推进,老人没有让停。他知道,自己也是被需要的一环:被需要让路,被需要沉默,被需要把记忆收进口袋,然后转身。
  
   7
   夜里,老人住进镇上的安置板房。
   窗外是柏油马路,路灯亮得刺眼。
   他躺在铁架床上,听见隔壁电视在重播去年的洪灾纪录片——镜头里的自己正对着镜头微笑。
   老人起身,关掉电视,从怀里掏出那双小红鞋,摆在床头。
   灯光打在鞋面,像两粒微弱的炭火。
   老人躺下,对火轻声说:
   “树没了,河没了,连我也快没了。
   可你们还在,就还能长。”
  
   8
   第二天清晨,湿地公园开工。
   奠基仪式后,领导们坐船巡游北河。
   船行至旧河滩,有人发现水面漂来一株嫩绿的杨树幼苗,根须完整,像是谁轻轻放下。
   人们捞起它,种在人工岛的中央,立一木牌:
   “无名之树,纪念一位无名老人。”
   那天夜里,老人在板房熟睡,没有听见水声。
   他梦见自己回到河滩,树苗已成森林,林下野花像灯,照出一条通往对岸的窄路。
   对岸站着很多人,有大人,有孩子,有穿红鞋的女孩。
   他们招手,却不喊他过去,只喊:
   “回去吧,树已经会自己走了。”
   老人醒来,天刚亮,窗外一株杨树幼苗正贴着板房的铁皮,悄悄冒芽。
  
   选自《巢圣微型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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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河之北》以沉静的笔触,勾勒出一幅关于孤独、坚守与记忆的剪影。无名老人与北河相伴四十三年,以捞尸为业,用柳枝为逝者立碑,一百二十七棵树是时间的刻度,也是生命的注脚。作者以极简叙事藏极深情感:洪水卷走一切,老人却只答“失去了树”;媒体镜头下的“微笑”与真实的诉求——“再种几棵树”,形成微妙的对照,照见喧嚣与沉默的距离。文中细节充满隐喻:被冲散的《楚辞》与晕开的电话号码,是文明与联结的易碎;树苗成林时 “喊他爹” 的幻听,藏着老人对失落过往的隐秘呼应;最后漂来的杨树苗,是记忆突破遗忘的倔强生长。老人的“失记”与树的“记数”互为镜像,让个体的坚守在时代洪流下,既显渺小又现永恒——所谓不朽,或许就是像树一样,在被冲刷的土地上,固执地扎下根去。【编辑:田冲】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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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田冲        2025-08-19 21:48:11
  《在河之北》用沉默的力量直抵人心。无名老人以柳枝记逝者,四十三年的坚守,在洪水与开发中渐次消解。媒体镜头的误读、树苗 "喊爹" 的幻听、漂来的幼苗,织就记忆与遗忘的网。老人的 "失记" 与树的生长互为隐喻,那些埋于河滩的魂灵、未说出口的过往,终在幼苗冒芽处,寻得超越时间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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