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曾经】老班长(小说)
一
季节进入初冬,万物萧瑟,秋叶在风中凋零。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叶子染上了金黄。时而像蝴蝶般纷飞飘落。村口的那棵大杨树,也没有力量可以挽回一片落叶,让它重回枝头,鲜绿如初。这是一种流逝,一段自然的过程。它最后将深入泥土,化为淤肥,滋养另一个新的生命。
早餐后,周老爷子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一只小土狗蹲在脚下忠实地和他做伴儿。
这时,走过来一位中年男子:“老人家,向您打听个人。”
“是我们村的我都认识。”周老爷子颤巍巍的回答。
“他叫周黎明,和您的年龄应该差不多。”那中年男子非常礼貌道。
周老爷子一听,怎么会有人找我呢?于是从凳子上,他慢慢站了起来疑惑的问道:“周黎明就是我,你找我有事儿?”
那位中年男子高兴的上前握住他的手说:“周老伯,您好,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周老爷子弄的一头雾水。
“周老伯,您是不是当过兵,还曾记得那些战友的名字吗?”
“当然记得,无论岁月走过多少年头,都印在我脑子里。”他开始有点激动,嘴唇在微微颤抖。中年男子见周老爷子有点激动说:“老伯您别激动,上了岁数经受不起,您先稳定一下情绪,您坐下慢慢听我说。”
“嗯,好!”见周老伯平静下来,中年男子又说:“您还记得刘海涛吗?”
“当然记得,他比我晚当兵两年,他比我小几岁,你怎么会认识他呢?”
“他就是我爸,您想不想见见他?”
“怎么不想啊,做梦都想,他也来了?”
“是的,您稍等,不要激动。”
中年男子说完就走向村口,对汽车里的人说:“孙建!扶我爸下车吧!”这时从汽车里走出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先生,背微微有点驼,和小孙慢慢朝周老爷子这边走来。
老先生走过来,激动的手有点颤抖,握住周老爷子的手,泪水在眼里打转:“老班长,我终于找到您了!您看看我是谁?”
“你是……刘……海……涛,眉毛鼻子没变,其他真看都不出来了。不过,假如路上遇见,不仔细辨认真,认不出来了呀。”说话间,彼此混浊的泪水,从满是皱褶的脸上滑落。他们亲热的紧紧拥抱在一起。
“老哥,我好想你啊!”海涛拥抱着激动的轻轻拍着老班长的背。
那位中年人,也被他们俩感动的两眼溢满泪水。这一晃,岁月划过了五十多年。
海涛突然像想起什么说:“老哥,您的家人呢?”周老伯叹了口气说:“老伴儿中风多年,去年走了,有一个女儿几年前遭遇车祸没了。”
海涛一听老班长,如今竟然过的如此孤独。想不到曾经的班长恩人,暮年过的如此不堪。
于是他对儿子道:“欣儿快跪下给周老伯磕头,从今天起管他叫爸。”
又对周老伯说:“以后我儿子就是你儿子。”
刘欣听从父亲的话,跪下磕头说:“爸!就你一个人,去我们家吧!”弄得周老伯不知如何是好。
“老哥,别犹豫了,和我们一起坐车去河南,难道您不想其他战友聚聚?我发消息叫他们到我们家来聚会,我们家地方大。”
周老爷子终于被他爷俩请去了河南,和海涛住在了一起。
二
话得从1968年动荡年代说起,刘海涛是老大,父母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日子过的非常艰难。那时,乡村人当兵也是一条出路,还能吃饱肚子。那年他才16岁,他们家是老贫农,社会关系好。年龄虚报了两岁,于是,才有了应征入伍的机会,当兵到了云南边防,下连队后,被分在了二排一班,班长就是周黎明。
班长是安徽人,黝黑的脸堂,看上去非常随和,一米七左右身材。部队就是这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退伍一批老兵,就有一批新兵来部队。班长见班里分下来几个新兵。脸上写满青春的活力。有张瑞杰、刘海涛、继伟志、李春生,等。他来到新兵跟前非常严肃的说:“来到这里就是战士,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自由散漫,战友之间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假如有困难就我说。”
他见刘海涛个头小,年龄也是这几个新兵里最小的,所以格外关心照顾他。学习叠被打背包,海涛总是没其他新兵学的快。班长哪怕周末不休息,给他“开小灶”不厌其烦的教他,直到教会为止。
那时服役期是三年,军人补贴只有六块钱一个月,新兵们都去部队小卖部,买些生活使用品,比如牙膏,牙刷、香皂等。不曾见刘海涛去买,班长不声不响,买了香皂、牙刷、牙膏,等放在他的洗脸盆里。海涛从外面回来,见脸盆里的洗漱用品,疑惑的问道:“瑞杰是你帮我买的吗?多少钱?”
“不是我买的,会不会是班长?”瑞杰回答。
刘海涛计划着,把6块钱一个月的津贴,攒下来寄回家里,家人也好买些粮食父母妹妹们,就能多吃几顿饱饭。所以,他不曾想买那些洗漱用品。可偏偏不知谁帮他买好,放进洗漱的脸盆里。心想一定要问个清楚。
这会儿班长下岗从外面回来,刘海涛赶紧上前问道:“班长,我脸盆里的香皂、牙刷、牙膏是您帮我买的?”
“我见你来了不曾刷牙,不能影响军容,所以就帮你买了。”刘海涛反而对他有点成见的说,“在老家我们家人没人刷牙,连饭都吃不饱,刷什么牙啊!”
“这里是部队,你来军营就是军人,不能影响军容,满嘴黄板牙,也要注点意口腔卫生啊!”
刘海涛不情愿的,拿出准备想寄回家的钱说:“班长,买了多少钱?帮我买了东西,钱必须得给你。”
“算了,我就知道省着钱,想寄回家,你是顾家的好儿子,别给我了,我也不会收。攒着寄回家里吧!”班长话语里满是诚意。
“那怎么行呢,这年头老家日子都不容易,难道班长您家有领工资的?”海涛手里握着几块钱说。
“真叫你说准了,我老爸是教书匠,日子还可以,把钱收回去吧。”
海涛不好意思的把钱收好说:“班长,这份情我记下了。”
“别放在心上,我们是战友也是兄弟。”这时开饭的军号响起。班长拍了拍海涛的肩膀说:“走,吃饭去,别婆婆妈妈的。”
从那之后,刘海涛对班长非常敬重,而钦佩,亲如兄弟,有啥心事总是和班长诉说。
三
边防部队,每天都少不了巡逻,那云南边防,都是重叠的山峦,而对于那些一直生活在平原的新兵,无疑是一种历练和考验。这天,班长带领刘海涛,张瑞杰,李春生,继志伟等,几个新兵战士巡逻,杂草丛生的山路,少不了有蛇出没,所以班长走在最前面。万一有蛇,班长也能独挡一面。然而班长刚走过去,一条大蛇从刘海涛脚下横冲爬过,由于惊吓躲让大蛇,脚下一滑掉进山沟,当时不知那山沟有多深。把几个新兵战士,吓得目瞪口呆。
班长周黎明,也只有比刘涛大几岁,他遇事沉着冷静。朝刘海涛摔下去的地方大喊:“海涛,你没事儿吧?别怕,我这就下去。”大山里回音阵阵,似乎为这几个新兵和班长助威。
“班长,我没事儿。”海涛听到班长的呼唤回应道。
班长和新兵战士们,听到海涛的回应,就像吃了定心丸。叫他们几个回营房找来两根粗绳子。自己慢慢拽着藤条和树,下到山沟底。还好,山沟不深,只是刘海涛下去的猛,身上被树枝,碎石片划破了几处。
当班长扶他站起来时,才发觉脚崴了。班长见他脚使不上劲儿说:“你趴在我背上,我可以的。”
“班长,我能行。”
“别啰嗦了,你脚使不上劲儿,你还想再摔一次?”
刘海涛被班长感动的想哭,趴在了班长背上。上面的战士把绳索放下去,一头系在一棵大树上。他趴在班长背上,已经泪流满面。班长抓紧绳索的手,由于用力过度磨出了血。上来后又把他背去卫生所。班长的一行一动,深深感动着他。
转眼海涛在部队,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听说班长要退伍。海涛难过的不行,只要有时间就去找班长:“班长,您就不能申请再留队几年?咱们一起退伍不行吗?”
“那怎么行呢,一切听从领导指挥,你在一年年的成熟。比刚到部队时进步多了。我留下电话号码,有事儿和我联系。”
和老班长分别的日子终于来了,刘海涛是那样的不舍,老班长两眼也溢满泪水。说:“好好干,有事儿一定要和我联系。”
他紧紧拥抱着班长,大颗的泪珠从脸颊滚落。“老班长,一路顺风,保重啊!我退伍后一定去看您。”
老班长退伍后,由于刘海涛表现突出,成了新任班长。在这期间一直和老班长有着联系。遇事儿没少请教老班长。
四
几年后,海涛退伍回到河南老家。那时乡村人男孩子都结婚早,退伍不久娶了媳妇成了家。七十年代那日子依然是穷字当头。心里很想着去看望老班长,可手头总是缺钱,也就一拖再拖。
婚后第二年六月份,突降暴雨,那雨下的,就像从天上倒下来似的。霎时间,村庄成了河流,一片汪洋,到处都是水。村民都纷纷爬上自家的屋顶,等待水的退去。由于暴雨洪水泛滥,不能正常生活。母亲原本体质就差,突然得了肠梗阻,妻子怀着身孕,作为长子的他心急如焚。
雨停了,水慢慢退去,可母亲的病,妻子临产,据接生婆说:“胎位不正,不敢接生。”没办法必须去医院生产。他手头只有几块钱。这可怎么办呢?父亲也急得团团转。
他走投无路时,突然想起了老班长,于是来到镇上打电话给班长:“班长,家乡遭水灾,母亲重病,我爱人临产说胎位不正,必须去医院生产……”
“我知道了,有哥哥在别着急,困难是暂时的。我立马把钱汇过去。”
“哥,您就是我们全家人的救命恩人啊!”
“海涛,你又婆婆妈妈了不是,有困难,和哥开口这就对了。”
几天后,收到老班长200元的汇款。又是一次彻骨的感动,拿着老班长雪中送炭的钱,泪流满面。有了老班长的钱,使妻儿平安,有了班长的钱,母亲肠梗阻,得到及时治疗转危为安。在七十年代200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后来老班长不知何原因换了住址搬了家,原来的电话号码再也打不通,再也联系不上。当日子好点了,想去看望老班长,却没有了他的住址。这使刘海涛今生最大的遗憾。
岁月匆忙,时光如同细沙,从指间悄然滑落,留下的只是岁月的痕迹。转眼海涛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正赶上改革开放,全国各地经济发展突飞猛进。海涛儿子凭着聪明和智慧,成了开发商,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年轻人长大成熟,而长辈们步入了夕阳。海涛已成了年近古稀的老人,日子越是过的富足,越是思念曾在最困难时,帮助过他的老班长。虽然时隔几十年,那些往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他忍不住再次来到儿子公司办公室:“欣儿,你爸都快七十了,能否在我有生之年,找到我的老班长,他不光是我曾经的老班长,他也是咱们家的恩人啊,当初不是他汇来的钱,你妈难产,奶奶病重,假如找不到他,我死不瞑目。”海涛说着眼睛红了。
儿子虽然身价过亿,已是总裁,但对父亲依然是百依百顺,安慰老父亲道:“爸,这事儿不能急,我已经在想办法,查询退役军人事务部门,估计不用多久一定会有消息的。”
“嗯,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爸,我叫陈秘书送你回去吧!”
“不用,这点路就当锻炼身体,我自己走就行。”
刘欣目送父亲,日益苍老的背影,忍不住心中更加怜惜。他再次拿起手机:“孙建叫你找得那位老人有消息了吗?怎么回事儿啊,办事儿一点效率都没有。”
“刘总,都失联几十年了,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说不准那场疫情给送走了呢。”
“无论在世,还是不在了,都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说完刘欣挂了电话。
五
这天,刘欣刚到办公室手机突然响起:“刘总你要找的那位老人,找到了他还活着呢,在安徽的一个乡村住着。”
“这还差不多,办事儿效率可以,今天我就带老爸过去。”刘欣一脸笑容。
他把公司的事儿安排好,回到家里,见老爸又在翻当兵时的老照片看。见他回来老爸感到奇怪,心想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呢,不解的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回家有事儿?”
“孙建打电话说,周老伯找到了,我回来就是带你去找您老班长的,叫张妈收拾一下,我们立马出发。”
“总算找到了,太好了”海涛高兴的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
一路上兴奋的,一直讲述他在部队时的那些往事,他一下子似乎年轻了很多。
儿子怕老父亲太过兴奋,对身体不利。叮嘱道:“老爸,别太激动兴奋,上了岁数要稳定情绪,才能好好享受相聚的快乐。”
当汽车开到安徽周老伯附近小镇,天已经黑了下来,父子俩和孙建住进了小镇旅馆。准备明天去周老伯那村子。故事就回到了开头的一幕。
六
刘老先生父子把老班长接回自己家里。这条件是令老班长意想不到的,豪华别墅,家里有好几个佣人保姆,有专门管做饭的厨师。
老班长进门后就像傻了一样。东瞅瞅西看看,有健身房,游泳池。
海涛领着老班长到处转转。老班长忍不住说:“感觉这是在做梦吧!”
“这里就是您的家,您的房间有专人收拾。”海涛又说,“我和儿子说了,已经发信息给我们曾经的战友,我和他们一直有联系,只是继伟志不在了。”提到过世的战友,海涛脸上立刻没有了笑容。然后他叹了口气说:“大哥,从此以后您决不能提回家,咱哥俩直到马克思叫我们,都必须在一起。”
“我沾战友的光,来到了人间仙境,我哪还肯走啊,有老战友陪着,这是多好的日子。”老班长微笑道。
几天后,受到海涛邀请信息,李春生,张瑞杰等几个战友聚在一起,亲热的拥抱老班长,老泪纵横,一声声老班长,叫得周老伯,笑容里满含热泪。曾经的热血青年,如今都已老态龙钟。他们在一起回忆曾经的往事,激动兴奋使他们满面红光,似乎岁月又回到了当年。
刘海涛站起身来道:“我们都老了咱不喝酒,以茶代酒。每年到我家来聚会三次,都必须来。”说话间,他已经泪流满面。
刘欣端起茶:“我以茶代酒敬周老伯,各位长辈一杯们,有啥困难别不好意思说。因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说完,他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每个老长辈战友,各发一个。这个曾经60年代的兵,在海涛家每年聚会几次,老班长在海涛家安度幸福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