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最美】]逛会(散文)
逛会,就是逛农村流传下来的古会。那会方圆几十里甚至百十里的人都知道,过会那天,人们再忙也会放下手头的活,逛上一大晌会,有时一大家人都去,看看家里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买些平时买不到的物品。
一般逛会的人比逛集的人都多,农村古会都三天。过去过会,镇政府都会请大戏,唱三天四晚上,戏唱完了,会也就散了。
那时的会规模大,镇政府、工商部门等提前几天就规划,用白石灰打线划分市场:有猪羊市场、木头市场、杂货市场。正街道上有卖衣服鞋帽的市场、卖吃食的市场,还有专卖羊肉泡馍的市场,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工商管理部门负责收管理费,镇和村联合收卫生费等等。
我儿时跟父母逛会,那人是真多,用“人山人海”来形容,毫不为过。人挤人、人挨人,把整条街道都塞满了,从街道这头走到那头,常常得两三个小时。
许多农人把自家的农副产品拿出来卖,有些有手艺的人会做些板凳、梯子,或是打些场场掀来卖。张三家的猪下了一窝猪娃,喂到出月就拿来卖;李四家的羊下了两只羊羔,也等着在古会上换成钱;三婶则捉了两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去卖。反正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记得有次逛会,母亲拉着我的小手,父亲时不时护着我。我的鞋几次都被人踩掉,可我连弯腰提鞋的空间都没有。我心里纳闷:这么多人都来干什么?有些压根不买不卖。
我又转眼一想,他们不就和我一样吗,就是来凑个热闹、逛个会,看看会上的景物。
我和父母好不容易挤到卖小吃的市场,那里的摊位上人更多。许多人逛得肚子饿了,自带干粮,父亲一看醪糟摊上的人少,就买了两碗鸡蛋醪糟汤,和母亲一人一碗泡上馍,用农村话说就是:“一吃一喝,不饥不渴。”
父亲又给我要了一碗凉粉,还递来一片锅盔。我三下五除二,就着锅盔把凉粉吃完了,虽没吃饱,可父亲问我时,我还是说“吃好了”。
父亲抬头看了看我,又给我五分钱,让我买了个麻花。肚子饱了,逛会也有了劲头,我觉得看什么都新鲜。没往前走几步,我突然想小便。父亲把我领到一条小巷,没想到那里人头攒动,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我个头小,腰一弯就从人缝里钻了进去,一看竟是耍猴的——三个人牵着三只猴子在圈子里表演。我从没见过这阵势,一下子忘了要撒尿。父亲费了好大劲挤进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才肯出来。父亲有些生气,骂了我几句,说以后逛会再也不领我这淘气鬼了;母亲也等得不耐烦,跟着说了我几句。
母亲牵着我的手,父亲紧跟在后面,穿过人流,走到一户人家的大门道里。父亲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逛一回会,比干一晌活还累。”母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看我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说道:“咱不逛了,回去吧,也没什么要买的东西。”
父亲却说:“既然来了,咱们在逛逛,停几个月才能等得到下个会,你之前还说要给娃买件秋天穿的衫衫。”母亲听了也觉得父亲说的对,就朝着卖衣服的摊点走去。
母亲让我试了件衣服,又讨价还价了半天。可等掏钱时,却发现衣服下面的小口袋不知何时被小偷用刀片割开了——母亲来时带的二十多元钱不翼而飞。她一下子惊呆了,这二十多元是她老人家卖鸡蛋一分一角攒下来的呀!她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那时的二十多元,对母亲来说可是一笔巨款啊!
我忙说:“妈,衣服我不买了,我有衣服穿!”父亲也赶过来说:“钱已经丢了,气坏身子也没用,我这儿有钱。”
父亲掏出钱付了账,那位卖衣服的女人见了这情况,很是同情,还少收了一块钱。我气得不行,心里默默念叨:这千刀万剐的小偷,下次再碰到,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那次逛会,是我最悲惨、更是心灵最震撼的一次。
后来,我在风风雨雨中长大了,在学校学到了不少知识,也懂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更明白如今的好日子来之不易。
我和同学们都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偶尔会在星期天或学校放假时遇上古会。我们三五成群,身上没带什么钱,也不怕小偷——就算冬天穿棉衣,兜里也空落落的。我们只在会上看看热闹,瞧瞧平时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把逛会当成最开心的事来玩。
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那次逛会时看到一个小偷偷一位老人的钱。当看到小偷掏出一叠角角块块的钱时,我立刻想到了母亲那年的遭遇。我和一个伙伴冲上去,大声喊:“你干什么!”
那小偷悄悄走过来,竟想把偷来的钱分一半给我。
我厉声说:“我不要!你把钱还给那老人家!”我在细细观察,他长的还很帅,浓眉大眼,看起来就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我心默默的想,你什么事干不成,非要当个贼。
这小偷见我一点儿不买账,就恶狠狠地说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那时才十五六岁,火气正旺,一听他还威胁我,不由得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心想你有你三三见九,我有我二五乘十,你今天把钱不还给老人,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何况我们两个人,难道邪还能压正不成?
那小偷见我态度强硬,又看我们有两个人,连忙服软:“好,好,我认输。”正巧那位老人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热闹,小偷赶紧跑过去把钱塞给老人,一溜烟就跑了。
门前的树长高了,母亲亲手栽的甜杏树也结了好几年果了,父亲在门前不远处空地上栽的核桃树也长成了大树。我也已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村子的容貌变了,过去泥泞不堪的土路,换成了水泥街道;街道两旁的路灯亮了,晚上仿佛变成了白天,白天更是漂亮无比,人们也像变了样,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
唯独没变的,是那古会——那流传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会。过会的时间没变,可逛会的人一茬茬换了,旧人走了,新人又来了。过会的街道还是儿时那条街,可似乎宽了许多——杂乱的违建拆了,街道变成了亮堂堂的水泥街道,街道两旁的下水沟也修得井井有条,水泥打的井盖醒目地盖在水沟上面,上面像炉齿一样有三个长长的空隙,它是专用排水的。
我也还会隔三差五的去逛会,可现在逛会的人似乎少了很多。过会时再也没有往日的大戏,虽然早就不收摊位费、卫生费了,但街道上的摊位明显少了,原来的三天的古会,现在两天就没人了。人们好像也不缺什么东西,也不像过去那样急需买东西了。
农村人对逛会好像没了过去那么大的兴趣,毕竟现在到处都是超市,想要的东西应有尽有。
有次二爸说:“现在一个古会,还不如过去街道上的一个集热闹。”
逛会,渐渐成为历史,成了遥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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