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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星】老付和小付(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21263.6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9发表时间:2025-08-21 11:04:46

我第一次跟着老付大叔去他在小峪沟的家,才十八岁。还没到十八岁,新玉米还没下来,我是冬月二十三亥时出生的。老付大叔以下简称:老付。老付是谁?你很好奇是吧?我告诉你,他是父亲在营口盐场,打工认识的工友。老付爱喝小酒,父亲也是。他们在甩完咸盐,上了码头,进了宿舍,洗了一把脸之后,老付上附近的小饭店,买两份鸡肉块炖土豆,一盘水煮花生米,两碗大米饭,一瓶凤城老窖酒,回来。坐在宿舍睡觉的床铺。一口酒,一口菜。喝得不亦乐乎,两人趣味相投,老付三个儿子,大儿子和我同岁,生日比我大几个月。老付一开始接近父亲,没有什么目的。一有空就一起抿酒,唠嗑。老付开玩笑说,咱俩做儿女亲家?父亲没答应,父亲不想我嫁到小峪沟,山旮旯遭罪。父亲委婉说,孩子还小,以后再说吧。老付却像吸铁石一样,只要和父亲在一起,就张嘴要我做他家大儿媳妇。父亲没当真,出门在外,打工的人,人走茶凉。
   谁想到,冬天来了,雪落了一场又一场,父亲与老付一块坐得火车,返回老家。老付先下得车,小峪沟也是蓉花山镇的一个村子,小峪沟那时候我读书就知道,那片土地上睡着一个女烈士。山东栖霞县人。小峪沟的山水很美,我不是嫌弃小峪沟,我压根没考虑过早早嫁人,老付却想着我,想着我做他大儿媳妇。
   父亲回来后,天天上山砍柴禾,大雪封山也去。老付骑着咣当咣当响的自行车,来我家串门,我正在往家扛柴禾,一捆柴禾像一座小山丘,我走几步,歇一歇。走几步,小山包就挪动几步。
   进了院子,看着烟囱一缕白烟直冲天际,冷然的空气中飘着炖排骨的香味,再瞅一瞅院子东墙根,停着的一辆有大梁的自行车,我明白,家里来客了。今天有好吃得饭菜。
   我掀掉肩膀的柴禾,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老付从烟气腾腾的厨房出来,笑眯眯的问,呦呵!老张大哥,这就是清儿?长得水灵呢!父亲也走了出来,对我说,叫大叔,我脸一红,细声细气叫了,大叔好。老付如获至宝一样,把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个仔细。老付啧啧嘴说,你家姑娘不错,这门亲我认定了。父亲一个劲推诿,老付啊!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峪沟那我真没入心。等等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老付来我家后,表现得十分热情与积极。陪父亲南山砍柴,西山遛马?在家住了四天,大地上的雪也化得差不多了。老付说,清儿,大冬天也没啥事,我带你去我家玩几天,你婶子没闺女,想得抓心挠肝,老付一说,父亲不好意思拒绝。我也骑着一辆自行车,车把子上挂着一只大公鸡,捆着双腿,翅膀的大公鸡,头朝下,一路上气得嗷嗷叫,我到老付家,怎么能空着手呢?小峪沟,我真见识过了,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路滑,冰雪道。我差点摔掉门牙和下巴,吭哧瘪肚走了好几小时,天快晌歪了,才进了小峪沟,山连着山,山贴着山,山坡上皑皑白雪,小峪沟的人家不集中,一里地,几里地的一个住户。有些荒凉,老付事先和老婆孩子通气了?不详细,反正,到他家五间大草房前,他家婶子,以及大儿子都站在门口,笑呵呵的迎接我们。
   婶子看到我,眼珠子像探测仪,恨不得把我心肝肺翻出来看一看,不过,很亲热。拉着我的手,朝家里走。老草房,稻草苫得,东西屋都住着人,东屋房檐底挂着几串红辣椒,一嘟噜一嘟噜的玉米穗子,进了堂屋,一屋子人,炕上坐得,地上站着的,男女老少,不下十几个人。我脸羞得一团火红,不知如何是好。他家大儿子,也就是小付,忙着给人递烟,倒水,抓花生给大伙。有人打趣说,小付,啧啧,找媳妇了。啥时候结婚,我们喝喜酒,吃喜糖。小付搓着手,尴尬的笑笑,说,八字没一撇,别瞎嚷嚷,惹得妹妹不高兴。
   哎呀!这才刚来家,小付就护上媳妇了。人们相互嬉闹,房间里一片欢声笑语。我可没答应老付和小付什么!说心里话,我没看上小付,小鼻子小眼睛,一笑,两眼睛眯成一条缝,个子不矮,一米八左右。说话娘娘腔,像古代皇宫里的太监,不喜欢。
   我想走,婶子哪里肯让我走,我带的那只大公鸡,被炖了。老付又去小峪沟杀年猪的人家,借了一扇排骨,一条里脊肉,两个后猪蹄子,午饭很丰盛,焖得红豆干饭,排骨红烧的,里脊肉炒酸菜梗。我也是没出息的货,见到一桌子荤腥,挪不动腿了,盘腿坐在炕上,接受着婶子,一筷子一筷子夹菜,碗都堆成山尖尖了,吃得嘴角流油,饱嗝连连。小付呢?就一直端着饭碗,盯着我看好像我脸上有花一样。
   我在家没享受过这种被人宠的待遇,冷丁像月亮似的,被众星捧月,那份幸福感,优越感,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想,小付虽然小鼻子小眼睛,不耽误他宠我,偏爱我不就可以了?我还要什么自行车?
   下午,小付领我去他二叔家看电视,黑白电视。演得是《再向虎山行》,二叔往我腿上拉了拉棉被,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铺小炕,炕烧得很热乎,我坐一会儿就冒汗了。二婶从外面回来,手中拎着一条劈扒好的羊腿,二叔说,小付,你俩今晚搁我这吃,我弄烤羊腿。烤羊腿?我没吃过,喝过羊汤,吃过烀熟的羊肉,烤羊腿还第一次听说。在我十八岁的认知里,烤羊腿是一个新鲜,带刺激性的词儿。二婶不爱说话,虽然不是冷着脸,也不好看。淡淡的,二叔怕我有别的想法,急忙解释,清儿,你不要见外,你二婶就这样。我说,怎么会呢?我为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家,冒然坐人家炕头,感到打脸,我欠起身来,准备下地。被小付一把拉住,坐着吧,二婶好着呢。有小付撑腰,我才坐了回去。果然,二婶搬来烤羊腿的大铁桶,有半人高,里面加上炭火,羊腿抹上各种调料,腌渍了半小时,羊腿用一根粗铁丝固定住,放进炭火桶内,盖上盖子。电视剧演了三集,就不演了。羊肉的香味满屋子窜,二婶慢吞吞的走进来,说,羊腿烤的差不多了,小付,你们下来吃,还是直接端炕桌上?小付说,二婶,要不就在炕上吃,被窝暖和。说着,朝我挤挤眼,意思是你看,我二婶不错呗?
   我也放松了心情,羊腿油滋滋的,摆放在一只大木托内,旁边放着一把刀,用来切羊腿的,一碗蘸料,就是那个红辣椒,蒜泥。二叔在滚开的大铁锅水里,烫了一壶散篓子,几个人围着小方桌,小付切了一块大羊腿肉,递给我。我不喝酒,二叔和小付,两个男人,一口肉一口酒。二婶依旧话少,只是和我笑一笑,让一让,叫我别客气,吃羊腿。
   窗外,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山上的积雪没化,呈现出一片暗暗的白光,小付的贴心,加上这雪色的黄昏,我有一种沉醉,或许这就是爱情该有的样子?我不知道,也不清楚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晚上,回到老付的五间草房子,婶子有些不满意,对小付说,大雪天的,到处晃悠什么?没有家啊?老付挡了她一下,没什么活儿,去就去吧。小清好不容易来一趟,四下走走也好。婶子从地上衣橱抱来一床被褥,说,在我这炕睡。我心里暗想,不睡这睡哪?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很抗拒婶子的言语,也不好表露出来。
   那晚,躺在小付家炕上,窗棂泊着一弯象牙月,小峪沟的夜很漫长,偶尔有几声狗吠,冷清清的。小付睡在另一间房子,隔着一堵墙壁。
   第二天早晨,老付先起来的,下地帮婶子掏锅底灰,抱来柴草,生火做饭。就是昨天中午的饭菜,热一热,我不敢睡懒觉,饭没做好,我也起来了。
   老付随机去那屋叫醒小付,婶子大着声调说,吃了饭,上山捡柴禾。咱家不养闲人。我听着怪不舒服的。这是指桑骂槐,声东击西吗?我草草扒拉一口二米饭,撂了筷子,我说,叔婶,我今儿回去。我爸也在家砍柴禾,老付白了婶子一眼,又一眼。别介,清儿,别听你婶子瞎咧咧,我看了日历,今天是步云山集市,你和小付去赶集,婶子说,雪地不好走,去什么去?老付说,坐客车去。我给你钱,小付。老付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塞在小付手里,拿着,给小清买件上衣穿。小付说,不用,爸,我有钱。老付说,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事儿。
   小付那阵子下学不久,没工作,在家待业。老付的意思是让他学门手艺,木匠挺吃香的,在农村。小付不干,小付说,我想上大连机械厂,那里招工,将来混个铁饭碗。老付也没拦着,小付说,我春天就去。
   我和小付坐步云山的小客车,去了步云山集市,说真的,老付这人没得说,小付有点丑,不合我意。小付不听他妈叭叭,也有主见,不是妈宝男。对我很关照,在大集上,小付想给我买一件粉色呢子上衣,八十元一件,我确实也看中了,仔细想了想,还是没买。我不喜欢婶子,我与小付还没开始,她就给我下马威,我不愿受这气。又不是嫁不出去,再说我也不急着嫁人。
   小付想买,衣服都拎手上了,我转身就走,我说,你要买,我就不搭理你。小付没辙了,只好停手。临了,我接了他精挑细选的一只蝴蝶夹,塑料的,不过很好看。粉色的蝴蝶夹,他亲自为我扎在头发上,买了刚出炉的老式面包,那个麦粉的香气,至今在味蕾深处生长。
   我不拒绝小付牵着我的手,在那个懵懵懂懂的青春时代,小付不是我内心勾画的另一半,我不能误人子弟,我坐车回来的路上,我跟小付说,我把你当成哥哥,你别有其它想法。小付表情僵硬了许久,随后又缓和了,他说,就不能有别的?我说,我还小,你也还要出去工作。
   彼此就没再说话,回到小峪沟,老付上山捡柴禾没回来,婶子在灶前焖高粱米饭,案板堆着一摊切好的酸菜,不用问,一定是炖酸菜。
   见小付和我手拉着手,婶子明显不悦,来,烧火。婶子命令的口气,对小付说。
   中午吃的是高粱米饭,就着酸菜。饭桌上,婶子口无遮拦的说,小清,你进我家门,这是好事。我丑话说在前头,彩礼,我出二千,多一分不行。条件不允许,小付身下还有两弟弟,你干就干,不干就不干。居家过日子,靠的是二人齐心合力,勤快点,日子不会差。
   我的天老爷!我是什么?商品?二千就把我收买了?我十八岁,十八岁是什么概念,你不能和黑龙江吉林那边的人相比,他们早婚早育,辽宁地区不同,我们这里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结婚。
   如果我继续待在小付家,指不定婶子还出什么妖儿,我那天下午,趁着老付和婶子在炕上午睡,蹑手蹑脚推出放在厦子里的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离开小付家。
   小付追出来时,我已经走出小峪沟。小付最终没追上我,后来,老付过年来串门,张嘴闭嘴,要我做小付媳妇,我早和父亲母亲通气了,不嫁他家。父母站在我这边,谢绝了老付的好意。
   过了三年,小付没对象,小付的三弟出事了,睡了别人的老婆,老付一气之下,服毒自杀走了,婶子改嫁。
   小付二十年前,娶了一个二婚女,至于幸不幸福,我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抚育一个共同的儿子,人与人之间,讲究的是缘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或者,我与小付有缘无分,不然,我们怎么会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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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散文以其质朴的语言和细腻的情感描写,生动展现了中国农村婚恋习俗的变迁与个体命运的沉浮。作者巧妙运用"凤凰牌自行车"、"塑料蝴蝶夹"、"搪瓷缸"等日常物件,构建起完整的器物符号系统。特别是"盐袋压自行车"的细节,将东北父辈的生存智慧具象化。通过"酸菜白肉-烤羊腿-高粱米饭"的食物链变迁,完成情感关系的隐喻书写。羊腿的炙热与酸菜的冷冽形成温度反差,暗示着浪漫幻想与现实壁垒的冲突。"妖儿""妈宝男"等方言词汇的运用,在保持地域真实性的同时,完成对传统婚俗的解构。小付"娘娘腔"的描写,实质是对乡村男性气质单一化的隐性批判。通过"八十元上衣-二千彩礼-塑料蝴蝶夹"的价格序列,揭示乡村婚恋的物化本质。女主角拒绝呢子衣而接受廉价发夹,暗示着情感消费的吊诡性。从"被众星捧月"的虚荣,到"推自行车逃离"的决绝,完成从客体到主体的转变。其"十八岁"的反复强调,构成对早婚习俗的隐性抵抗。结尾"有缘无分"的开放式处理,比直白的悲剧结局更具艺术张力。小付最终婚姻状况的模糊处理,留给读者更多思考空间。本文的价值在于用"蝴蝶夹"等日常物件承载集体记忆,其残酷性在于:当女主角逃离时,小付递来的面包香气竟成为最温柔的囚笼。这种矛盾性正是中国乡土社会转型期最真实的心理图景,其文学价值远超普通婚恋题材的书写。作者以冷峻的笔触解剖乡村伦理,在温情与残酷之间找到了绝妙的平衡点。好文推荐欣赏!【编辑:燕双鹰】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822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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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双鹰        2025-08-21 11:05:38
  感谢作者赐稿星星,问好作者,期待更多佳作!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诗情画意,悦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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