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故乡的池塘(散文)
微风里缠绵着细雨,草香里交织着花香,秋天就像一位飘飘欲仙的女子,轻轻地跨越了千山万水,悄悄地爬上了北方的山坡。山坡上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有些已经结满了种子,有些叶子已经黄了,有些花瓣在风雨里渐渐凋落。我漫步于毛乌素沙漠和陕北高原交界之处的蜿蜒小路上,看到地上零星的落花,一种淡淡的忧伤就像瓜秧一样在我心中蔓延。我忽然想起了旧时光里的很多往事,就像眼前的落花一般,尽管有千般万般的不舍,却无法留住岁月的脚步,无奈春去秋来,恰如滔滔东流的江河,日夜不停地流向了远方。我想起了海边沙滩拾贝,又想起了朝花夕拾,不知不觉思绪竟然又一次回到故乡,想起故乡村庄前边的池塘来了。
我的故乡是坐落于豫东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小村庄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各种如蘑菇一样的大柳树、榆树、槐树、枣树、梧桐树绿油油地包围着村庄,村庄大都粉墙碧瓦,在大树掩映之下显得宁静而安详。虽然大树上的麻雀燕子和喜鹊不停地鸣唱,但正因为有了它们,反而更映衬出村庄的安宁。
在村庄的四周,当年曾经有几个池塘,我们老家人都叫大坑,其中最大的池塘就在村庄前边。据风水先生所说,水象征着财富,村庄前边有水,村庄就会生机勃勃财源滚滚。祖祖辈辈的农民,虽然世世代代没有品尝过财源滚滚的滋味,但在他们心目中却有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那就是这个村庄有前途有未来,而且是所有他们知道和见到的村庄里最好的,甚至在他们心目中,这村庄就是地球的中心,所有的故事和传奇,都是从这里发源从这里延伸出去的。没有人过多地纠结历史,很少人认真思考当下,他们总是觉得,祖祖辈辈就是这样,世世代代就是如此。上辈子是这样过的,这辈子还是这么过。
村庄前边的池塘确实是一片风水宝地。这个池塘的面就大约有十几亩地大小,形状原来就像一个亚腰葫芦一样平放在那里,小葫芦部分在东头,大葫芦部分在西头。后来随着有些农民不断拉土填坑扩大院落,池塘渐渐变成了一条鱼一样躺在那里,鱼头鱼身子在西边,鱼尾巴在东边。池塘四周栽种着几十年树龄的大柳树。柳树的倒影印在水里,很多游鱼把水中的树影当成了水草,经常在树影中嬉戏,泛起一层层水花波纹。池塘是全村人的,并没有人往池塘里撒鱼苗,但池塘里总有捕捉不尽的鱼。鱼类有鲤鱼、鲢鱼、草鱼、咯呀鱼(一种背上有个巨刺的鱼)、鲇鱼、鲫鱼等等,池塘里还有很多蜗牛和泥鳅。记不清是哪位叔叔往池塘里扔进去了几节莲藕,没想到莲藕在池塘里竟然盘根错节地生长,几年之后,池塘的西半边全部长满了莲藕。每到夏季,池塘里荷花盛开,风景秀丽,引来很多蝴蝶和蜻蜓在这里飞来飞去。莲藕在泥土里生根蔓延,荷花在水上盛开,莲蓬在荷花于荷叶间结籽,微风过处,水面荡起碧波,荷花与荷叶摇动,风中送来缕缕清香,不仅沁人心脾,而且让人心旷神怡。
池塘的东南岸,有一片低矮的芦苇。虽然低矮,却朝气蓬勃,郁郁葱葱。芦苇丛中,有一些野生的瓜秧和常青藤爬在里面,让人感觉新奇而且神秘。秋天的时候,芦花飘扬,富有诗情画意。
池塘西边,除了柳树之外,还有一棵高大的棠梨树,每年结满了棠梨。池塘的东北岸,是当年老结实奶奶家的自留地,地里种植着几十棵上百年枣树和梨树。由于老结实奶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因此孩子们除了在池塘里捉鱼、游泳,也没少糟蹋老结实奶奶家的红枣和梨子。
我小时候,经常和村子里的几个顽童在这个池塘里玩耍,这里曾经给我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
每当到了夏天,我们总是在放学之后,几个大小差不多的有说有笑吆吆喝喝地跑到池塘边,身上只有一个短裤,也要脱掉扔在岸边,让后噗通噗通就跳进了池塘里。有的在水里仰泳,有的是狗刨,有的是站在水里,还有的游到荷花丛里躲在荷叶地下就看不见了踪影。那时候四周岸边的草丛里,总有几十只青蛙躲在草里晒太阳,每当我们到来的时候,这些青蛙反映灵敏,身手不凡,只需要几个跳跃就跳进水中去了。我们很想捉住它们,但大都是急急忙忙追赶,追到水池边,却是瞎忙活一场空。偶然也有捉到的时候,不知道被谁带回家里,现在都忘了。经常和我在一起玩的有小慌、玉光、新堂、新运、新红、留栓、兰桥、马超等,和我一起玩得最多的就是留栓、新运和兰桥。那时候我们刚刚上学不久,我们从课本上学习了《小英雄雨来》,从连环画上看到了《雁翎队的故事》,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少年英雄,因此我们跳进池塘,就开始比赛扎猛子、潜水、凫水,有时候是打水仗,有时候还要爬到四五米高的大柳树树杈上,往水里跳,看谁游得远,跳得高,比赛潜水深,比赛在水底走得远。那时候的小鱼真多,经常我们几个人联合起来把水泼起来,往前赶,一直赶到岸边,就会有十几条小鱼跳到岸上,我们就会捉住它们。我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凫水,也会仰泳,也会狗刨。有时候池塘里只有我一个的时候,我常常仰泳在水面上,看着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我在慢慢地游,云在慢慢地飘,彷佛互相都在对视,有彷佛互相有一种默契,无忧无虑,忘记了所有的忧愁烦恼,内心平静而惬意。有时候我也会钻进荷叶底下,去静静地看着荷花。看那些红蜻蜓在荷花上或者荷花蕾的尖尖上逗留。在荷叶底下,也有一种细若针头的小蜻蜓,在水与荷叶间飞来飞去。我常常静静地慢慢地在荷叶间穿越,体会小鱼在腿上碰撞、小蜻蜓寻觅食物、莲蓬结子的各种神奇的情景,心里感觉清爽而且奇妙。
有时候,我i还会带着我家的狗来到池塘。我家的狗平时从来没有下过水,我给它示意,让狗下水,但它害怕,光摇尾巴看着我绕来绕去不下去。我于是就把狗抱起来。这时候狗很紧张,蹄子上的爪子就像手一样张开着,我才不管它这些,把它抱到距离岸边十几米的地方,就把狗扔进水里。说来奇怪,这狗天生竟然会游泳,只见它头稍微探出水面,身子飘在水里,只露出脊背,四肢自然爬扒水,竟然非常快速地游到岸边,然后猛地抖擞身子,把身上的水抖落一地,跳跃着跑远了。有了这次经验之后,我就经常带着狗来到池塘,把它放进水里,看它潇洒地游泳。有时候我们几个顽童玩得热闹,狗也很通人性,就会自己跳进水里,自由地玩耍。
夏季时池塘中间的水很深,估计有三四米,很多人都不敢游到中间去。几个顽童里面,兰桥是技术最好胆子最大的,我们经常说不行的时候,兰桥总是说:“看我的!”他就会扑棱棱游过去,就像一只天鹅一样,潇洒而且娴熟,胆大而且心细。我和留栓、新运、新红,总是在人家诱导、激励、鼓励,甚至说:“你真笨,这都不敢”的情况下,被逼地勇敢一下,我其实也经常和兰桥一样,游到中间去,不为显摆,只是内心有一种自信的力量鼓励着我,我知道“我能行!”最初游泳到深水区,也有些害怕,但是我总是告诉自己,放松自己,放松自己。无论遇见什么情况都不要紧张,不慌不忙是最大的淡定,于是我慢慢地跨越了心理障碍,我也可以自由地在深水区游玩了。
夏秋两季,池塘的水很多,但是到了冬季,水位就会下降,池塘四周的水都会缩到深水区去。当水位逐渐降低的过程中,就会有村里几个比我们大一些的孩子,在大池塘的边缘部分用泥土垒成堰隔开一小块水域,然后把这小水域里的水用盆子一盆一盆倒进池塘大水域里,在小水域里捉鱼。当小水域里的水快干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大小不等的鱼显露出来,那些大孩子们弄得满身泥浆,能够捉到很多鱼。那时候我和新运、留栓、兰桥年龄小,没有那样捉过鱼。但是在池塘里的水下降到一定位置的时候,村里不知道是谁起个头,说鱼翻塘了,就会有很多大人和孩子都拿着筐子和兜子去池塘里趟水,把池塘彻底搅浑了,池塘里的很多鱼由于缺氧,就会露出头来,张着嘴在水面上喝水。,这时候它们就会遭到村里人的捕捉,有的用筐子捞,有的用水瓢舀,有的用布袋捕捉,有的直接用双手,都会捉到一些鱼。我曾经参与过三次翻塘时候的捉鱼活动。第一次是在我们村后的小池塘里,我只捉住两三条指头大小的小鱼;第二次是在村子东边的池塘里,我只是跟着凑热闹,捉住几条鱼都给了我大伯家了;第三次是我已经上学到四年级了,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邀请邻村范庄的同学范坤领到我们家玩。刚到我们村西头,还没有进家,就听见村子前边乱哄哄的,听见有人说,鱼翻塘了!我急忙拿了两个脸盆,我和范坤领一人一个,拍到池塘边,一看很多人已经把鱼塘的水踩浑了,大家争先恐后在捉鱼。我和范坤领一起也跳进池塘里,寻找着捉鱼。那时候鱼真多啊,我和范坤领两个人不大一会就捉住了五六条,个个都是半斤多重。范坤领还要帮我捉,我说“够了,够了!”我要让范坤领带回家两条,范坤领不要。最后全部都给了我。每一次翻塘都会捕捉很多鱼。但是到了来年,池塘里依然会有很多很多的鱼。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这些鱼是从哪里来的,有的说,是早上乘着露水来的,有的说鱼会飞,飞过来的,还有的说,鱼籽就在泥土里,只要有水,就会生长鱼。
到了冬天,在池塘四周,形成沼泽。我们还会在那些沼泽地理挖蜗牛(实际上就是田螺),捉泥鳅。夏季的晚上,很多泥鳅都会因为水温的问题,跑到池塘边缘享受温水的舒适。这时候很多人都会在晚上去捉泥鳅。但是那时候我年龄小,姥姥带着我管得严格,晚上一般我们不去捉泥鳅。唯有到了冬季,在那些曾经有过水现在已经干枯的沼泽地里,也有挖藕的,也有挖泥鳅的。我一个人从来没有挖过。只有在留栓、新运、兰桥、新红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会挖泥鳅。我们首先在池塘的沼泽处找到泥鳅活动的窟窿(小洞),然后就开始挖。一般情况下,我们几个很难挖到,第一是泥鳅在稀泥里跑得很快,第二我们挖得慢,泥鳅大都可以逃脱。我们几个里面,唯有兰桥又有力气而且最讲义气,经常是我们发现了泥鳅,挖几下子就故意说挖不动了太累了,兰桥就会跑过来,说一声“看我的!”就开始挖起来,实话实说,只要兰桥动手,我们总是或多或少都能捉到泥鳅。有时候,发现了大泥鳅,兰桥不仅动作飞快,而且不怕脏,不怕累,迅速地挖着,只要看到了泥鳅的身子在泥土里一晃,兰桥伸手就会抓住泥鳅,那泥鳅就会像蛇一样拼命缠绕挣扎,最终还是逃脱不掉,被兰桥抓着扔进了我们准备好的脸盆里。我们还会在池塘里挖到黄鳝。有的黄鳝有一米多长,粗细直径有五六厘米。当我们发现有黄鳝的时候,也是兰桥大显身手的时候。黄鳝和泥鳅一样,在稀泥里穿越,兰桥挖土挖得飞快,挖过的地方就像一座小山,泥土都有几百斤。当他发现黄鳝的时候,总是迅速抓住黄鳝头部后边一两寸的地方,就会把黄鳝捉住。他经常捉黄鳝,因此不害怕。有一次,我们几个一起挖泥鳅和黄鳝,结果兰桥挖到一条又粗又肥的黄鳝,他伸手捉住了黄鳝,但是由于手抓的地方距离头部太靠后了一寸左右,那条黄鳝竟然像蛇一样把兰桥的胳膊缠住,狠狠地咬住了兰桥的手,疼得兰桥啊呀了一声,却半天挣脱不掉那条黄鳝。最后虽然把黄鳝捉住了,但兰桥的手上也被咬了几个黄鳝的牙印。即使这样,兰桥依然很讲义气,他捉到的泥鳅和鳝鱼,他自己并不要,总是送给我们几个。
我和兰桥、新运、留栓、新红、玉光还在池塘里捉到过一条大鱼有五六斤重。那时候姥姥带着我住在老家院子里,我们几个就决定在我家做了吃鱼。那天晚上,煤油灯下,姥姥帮我们把鱼收拾好,就去前边邻居老奶奶家拉家常去了,剩下我们几个把水倒进锅里,把鱼放进去,开始烧火。那时候还是风箱(我们老家叫做风掀)吹风帮助柴火燃烧的时代,有烧火的,有拉风箱的,三下五除二,把火烧得非常旺。我们那时候真的都是馋嘴,想到吃鱼的滋味,口水都流出来了。几次把锅打开,几次用筷子插进去,都没有熟,我们又接着烧火。直到筷子能够插进肉里了,我们觉得熟了——几个人风卷残云一般没过几分钟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吃完以后,总觉得这鱼咋那么小,我们又在汤锅里找,结果除了汤之外,啥也没有。后来等姥姥回来,我们都问姥姥咋回事,鱼好像变小了。姥姥说,你们几个柴火浪费不少,把鱼都煮化了!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着急着吃嘴,使劲烧火,也不知道时间,可能就把鱼煮过头了。虽然如此,我们这辈子吃过的鱼,总觉得那晚吃得最香。每当想起我们煮鱼吃的情景,我也就会想起姥姥。我非常后悔那次吃鱼竟然没有等姥姥回来,让姥姥也尝上一口。
冬天,池塘里结满了冰,我们有时候会在池塘边玩耍。很多时候,太阳会把挨着池塘边缘的冰融化一些,我常常在那里玩耍,看着夕阳西下之后,那冰慢慢地结出来。有些小汪水也慢慢结冰。当那些冰结成的时候,天就快黑了。这时候,我就会听到姥姥在家里喊我的声音:“小启,快点回来,该吃饭啦!”我听见姥姥的声音,急急忙忙一溜烟跑回去,就看见姥姥已经做好了喷香可口的饭菜,我的心顿时感到无比的温暖。多少年过去了,想起姥姥,我仍然会想起我们家院子上空的炊烟,想起姥姥慈祥的笑容,还有姥姥做饭的芳香。
如今,几十年已经过去,池塘的位置虽然没有改变,但池塘四周的环境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多少人已经不在了,很多房子和很多树也都不在了。但我每次想起故乡,依然怀念那时候的池塘,怀念那个时代的无限亲情和友情。
池塘未变,而四围人事已非。作者笔下的“变”与“不变”中,藏着对时光流逝的怅然,更饱含对纯真年代的眷恋。那口煮化了鱼的汤锅,是童年馋嘴的印记,也是姥姥慈爱的见证;冰层上渐起的炊烟与呼唤,是故乡最温暖的符号。
本文以池塘为镜,照见童年的纯粹、友情的真挚与亲情的绵长。读来如品一盏陈茶,初觉清淡,回味却满是甘醇。愿每位读者都能在字里行间,寻得属于自己的故乡记忆,感受那份穿越时空的温暖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