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孩子还是送人吧！”桂山望着妻子无耐地说。
　　 “什么？送人？”来娣瞪大了眼睛。
　　 桂山没有回话，走到堂屋独自抽起了闷烟。刚出生的孩子已经是第三个闺女了，他知道媳妇舍不得，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将来还指望着儿子撑起门户，为他们俩养老送终呢。
　　 来娣坐在床上不停地絮叨着，开始还带着哭腔，尽是责备，后来渐渐平复了心情。在这样的村庄、这样的家庭，她生气、发怒又有什么用呢？和丈夫东躲西藏就是为了生个儿子。前几天悄悄回家，临产的时候，一家人守在堂屋，阿婆熟练地帮着接生，婆婆眼巴巴地望着。来娣大汗淋漓，痛苦呻吟的时候，她瞥见了婆婆期待的眼神。孩子顺产，她差点虚脱，但婆婆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房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女儿正在熟睡，胖乎乎的，细嫩的小脸如脂如玉，刚出生五天啊，她怎么能舍得送人呢？但是，她又能怎样呢？自己叫来娣，然后是跟娣、耀娣，好不容易才有了真正的弟弟—宝来。现在父母老了，还不是宝来在家里干这干那，照应着父母？
　　 她央求说：“桂山，我们把女儿留下来，再生不行吗？”
　　 “这哪成？现在计划生育抓得这么紧，留在家里不知要罚多少钱呢！以后哪有机会再生啊！”来娣听了桂山的话终于不再坚持。
　　 第二天晚上，在丈夫桂山一再催促下，来娣眼泪汪汪地用小被子把女儿裹紧，哭着递了过去。桂山趁着夜色抄小路来到邻村路西村张明家的门口。张明两口子结婚七八年没生小孩，夫妻俩性格不错，家庭条件也很好，如果女儿能到张明家那也算是投胎投对了人家。晚上九十点钟的乡村显得非常寂静，天空布满了星星，天气干冷干冷的。桂山悄悄把孩子放到张明家大门口，转身迅速躲在大柳树后面偷偷张望着。
　　 过了一会儿，女儿睡醒了，“哇……哇……”哭声打破了夜晚的沉寂，显得愈发惊心。桂山几次想出去抱走女儿，但他都咬咬牙忍住了。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循着哭声跑了过去，女的抱起孩子，向周围张望了一会儿，然后两个人小跑着，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当中。
　　 不是张明夫妻，桂山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路北村的二娃头脑不够灵光，别人说话他总是一边听一边嘿嘿地笑。虽已三十出头，但村里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叫他二娃。前几年好不容易找了个跟他一样的媳妇，和父母分家后独自过起了日子，夫妻俩很能吃苦，日子过得也算勉强。但几年过去，媳妇小红的肚子总像瘪了气的皮球一样从没变化过。这天晚上许多人家都已休息，两口子晃晃悠悠地在村中转了一圈，竟然抱回了一个女婴。回到家，夫妻俩望着哭闹中的孩子很是高兴，可没过一会儿便手足无措了，二娃赶紧喊来父母。老母亲看到孩子手脚冰凉，连忙打开抱被，原来尿布、小棉裤都已湿透。老母亲用干毛巾擦了又擦，然后解开自己棉袄把孩子裹在怀里不停地哄着。可过了一会儿，孩子又哭了。老母亲连忙对儿媳妇说：“小红，快去熬点粥汤，孩子可能饿了。”过了好一会儿，孩子喝了放了糖的米汤，脸色渐渐红润，又一次安静地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二娃夫妻俩在老母亲的帮助下慢慢学会了照顾孩子的吃穿和休息，虽然很是辛苦，但两个人的脸上总是挂着憨憨的笑容。半个月后，爷爷请来了村里的老先生。老先生扳着手指算了算，给孩子起名叫天宁。在二娃和小红的“精心”抚养下，天宁在一天天长大。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小天宁突然不停地哭闹起来。二娃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又叫来了老母亲。孩子满脸通红，老母亲用手一摸，烫得惊人！“天宁发烧了！快，帮孩子穿好衣服，去找王医生！”王医生松开天宁紧裹的棉被，测量了体温：38.5度。过了一会孩子凉快了一些，终于安静了下来。王医生开了药，给孩子服了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天宁渐渐睡熟，还打起了微微的鼾声，粉嘟嘟的小脸显得异常可爱。傻妈小红望了望孩子，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竟然给王医生磕起了响头，王医生连忙把她拉了起来。此时已是深夜，明月偏西，周围一片寂静，一家三口抱着小天宁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家走去。
　　 小天宁渐渐长大，真是一个小天使。漂亮、乖巧、能干。三年级的一天，放学回家时小天宁撅着小嘴，眼泪还在眼眶里打着转。二娃和小红吓坏了，忙问怎么了，小天宁说：“同学们都起哄说，‘小天宁，小天宁，傻爸傻妈是双亲。没人疼，没人爱，可怜可怜小天宁’！”小红气得大喊起来：“天宁，妈妈明天去打死他们！”小天宁望着妈妈那煞白的脸色，害怕地抹干眼泪，反而安慰起妈妈来：“妈妈别气，妈妈别气！”两只小手不停地晃动着傻妈的手臂。
　　 初中毕业，天宁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县城的第二中学，此时她却犯了愁：学费要钱，住校要钱，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来这么多钱啊！再说了，离开父母天宁心里还真的不放心呢！思前想后，她含着眼泪把录取通知书藏到了自己小木箱的最下面，撒谎说自己考得很差，没学可上了。天宁心里很苦，但脸上却总带着微笑。聪明的天宁把菜园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畦畦的韭菜、辣椒、茄子、白菜，看着就非常喜人。家里的桌子、灶台也干净了许多。两年后，镇办企业顺河酒业有限公司招工，天宁如愿进入了酒厂办公室。
　　 一天傍晚下班，天宁见屋里坐了好几个人：有父母、爷爷和奶奶，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女，奇怪的是那男的竟然那么眼熟。中年男女见到天宁时眼神突然明亮起来，继而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
　　 小红突然说：“天宁，他（她）们要把你带走呢！”说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天宁丈二和尚，一头雾水。
　　 还是奶奶说清了原由。
　　 天宁听完后愣了一会儿，接着激动地大声说：“你们走，我不认识你们！我爸叫二娃，我妈叫小红！你们走！”说着回到自己卧室，哐当一声关上房门。她想起傻爸傻妈的不易，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坎坷，不由得痛哭起来，而且哭声越来越大。一屋子的人心都被哭碎了，很快都在叹息中悄悄地离开了，只有妈妈小红来到屋里，抱着天宁一起大哭了起来。
　　 穷人孩子早当家。一家人的生活在天宁的操持下有了很大好转。在顺河酒业天宁也非常勤快，她那俊俏的脸上总挂着甜甜的笑容，天宁很快就成了厂花。有好几个年轻人对她心存暗恋，悄悄发起了攻势。天宁也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择偶标准：不问家庭条件，但是人必须心地善良，愿意入赘和她一起孝敬傻爸傻妈。条件有些苛刻，但还是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继续着自己的猛烈攻势。经过较长时间的对比后，天宁最终把自己的情怀交给了家境一般的质检员小刘。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集镇上的龙凤大酒楼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天宁和小刘的婚礼如期举行。在爷爷奶奶的坚持下，桂山和来娣也应邀参加了婚礼。婚庆开始后，主持人邀请主婚人二娃致答谢词，二娃竟然躲到了天宁身后，只是一个劲地傻笑着。天宁接过话筒面如梨花带雨，哽咽着说：“感谢各位亲朋，各位领导和同事参加我和小刘今天的婚礼。说心里话，我要感谢我的生父生母，是你们给了我生命！但是，我更要感谢我的养父养母，是他（她）们不顾生活的艰辛供我读书，把我抚养成人。爸，妈，你们放心，我和小刘一定会孝敬他们，赡养他们的！”说完话，她拉着小刘的手面向二娃和小红，深深地鞠了一躬。二娃和小红不知所措，居然也弯下身子，深深地鞠了一躬，两个人的腰差点弯到了地上。
　　 婚礼现场很安静，随即就响起了山崩海啸般的掌声和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
　　 桂山和来娣也跟着拍起了手，他们喉咙哽咽，眼泪早已顺着脸颊滴落到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