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雄峙
　　
　　 钢铁在混凝土里扎根时
　　 一定带着某种沉默的宣言
　　 ——不是要和山比高
　　 只是想替那些滚动的轮子
　　 守住大地的脉搏
　　
　　 银灰色的柱身被阳光擦亮
　　 顶端的光伏板正把云影嚼碎
　　 嚼成细微的电流，藏进腹腔
　　 像猛虎蜷起利爪，在等待里
　　 把每一粒尘埃都酿成锋芒
　　
　　 屏幕是它睁开的眼
　　 像素排列成星图的模样
　　 粗线垂落，像未出鞘的剑
　　 插头攥着沉甸甸的力量
　　 只等一声“咔哒”，就能劈开
　　 里程表上凝固的慌张
　　
　　 见过正午的柏油路面
　　 被晒得发出塑料融化的尖叫
　　 它站在那里，影子被踩进车辙
　　 太阳能板烫得能煎熟鸡蛋
　　 却把电流调得更稳——
　　 邻村小伙躲在它身后擦汗时
　　 手机正刷到下一个服务区的坐标
　　
　　 也见过雪夜的救护车
　　 红色灯影在柱身碎成光斑
　　 村医举着的手电筒晃了晃
　　 照亮雪落的速度，比充电线
　　 输送能量的节奏，慢了半拍
　　 后来笛声穿透云层时
　　 它肩膀上的积雪，正悄悄滑向根部
　　
　　 王大爷的面包车总在清晨来
　　 轮胎带着田埂的泥
　　 他蹲在地上啃馒头的间隙
　　 会摸一摸冰凉的柱身
　　 “比老牛靠谱，不用喂草
　　 给点光，就能驮着两吨白菜
　　 跑到县城的早市”
　　
　　 那些被它喂饱的轮子
　　 在柏油路上碾出轻烟
　　 有的往城里送新鲜的草莓
　　 有的载着学生去镇上考试
　　 有的追着夕阳，要把订单
　　 准时送到山那边的人家
　　
　　 而它始终站在原地
　　 看晨露在光伏板上凝成珍珠
　　 看晚霞把影子拉成长长的警戒线
　　 ——不是为了阻隔什么
　　 只是想在每一个需要的时刻
　　 递出积攒了一整天的光
　　 像守夜人，把星星的重量
　　 轻轻放在赶路者的油箱里
　　
　　 风过时，能听见电流在血管里
　　 哼着单调的歌
　　 那是所有被它点亮的行程
　　 在时光里，反复折叠成
　　 一句没说出口的承诺：
　　 只要你还在走，我就在这里
　　 把每一秒阳光、每一滴雨
　　 都酿成，让远方发烫的燃料
　　
　　 二·周络
　　
　　 在国道与省道的交叉口
　　 它和路牌站成邻居
　　 蓝色指示牌上的插头图案
　　 比加油站的红黄配色
　　 多了几分安静的邀请
　　
　　 商场地下车库的拐角
　　 它藏在立柱后面
　　 像等待接头的信使
　　 购物车的滚轮声渐远时
　　 它就醒着，看车灯扫过
　　 那些提着购物袋的人
　　 走向被它喂饱的座驾
　　
　　 工业园的围墙外
　　 几十根柱子排着队
　　 红的、白的、蓝的
　　 像刚入伍的士兵
　　 胸前的屏幕闪烁着
　　 “正在待命”的绿光
　　 下班的工人刷卡时
　　 能听见电流与手机支付声
　　 在黄昏里撞出细碎的火花
　　
　　 连那个地图上要放大三次
　　 才能找到名字的山村
　　 村委会门口也站着两个
　　 村长说：“以前游客来
　　 总问‘能加油不’
　　 现在他们会说‘有桩子，踏实’”
　　 民宿的灯笼在夜里亮着
　　 照亮充电桩上的雪
　　 像给站岗的哨兵
　　 披了件薄薄的银铠甲
　　
　　 这张网是慢慢织起来的
　　 从城市的毛细血管
　　 到乡镇的末梢神经
　　 第一根桩子立起来时
　　 有人说“这玩意儿没用”
　　 现在，快递车在镇口充电时
　　 老板正盘算着再添两辆电车
　　 “充一次电，能多跑三个村”
　　
　　 公交总站的充电桩最忙
　　 清晨五点就开始排队
　　 电动公交的“辫子”垂下来
　　 像汲水的软管
　　 司机师傅擦着方向盘说：
　　 “以前加完油，身上三天都是味儿
　　 现在充完电，只带得起充电桩
　　 旁边槐花香”
　　
　　 在高速服务区
　　 它和餐厅、厕所组成铁三角
　　 货车司机捧着泡面桶
　　 看屏幕上的数字跳涨
　　 “比加油站便宜一半
　　 还不用等油罐车”
　　 窗外，另一辆货车刚拔下插头
　　 尾灯在夜色里，像颗移动的星
　　
　　 这张网没有铁丝网的冰冷
　　 每个接口都带着温度
　　 它让那些曾经“续航焦虑”的人
　　 学会了在陌生的地方
　　 找到熟悉的安全感
　　 就像小时候
　　 在村口老槐树下等车
　　 知道总有一辆会来
　　 现在，他们知道
　　 总有一个桩子
　　 在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点
　　 替远方，留着一盏灯
　　
　　 小卖部的老板把冰柜
　　 挪到充电桩旁边
　　 “充四十分钟电
　　 够买三根冰棍”
　　 他数着零钱时
　　 阳光正透过光伏板的缝隙
　　 在地面拼出
　　 一张关于“连接”的拼图
　　 那些被桩子串起来的坐标
　　 正在时光里，长出
　　 让距离缩短的根系
　　
　　 三·开新
　　
　　 当第一辆电车驶离加油站时
　　 它就知道，自己要改写
　　 关于“出发”的语法
　　 不用再为油箱见底的警示灯
　　 急踩刹车
　　 那些曾经绕着加油站转的焦虑
　　 正在被它，一点点拆成
　　 可计算的千瓦时
　　
　　 张叔的出租车仪表盘
　　 终于告别了“尾气超标”的黄灯
　　 他说：“以前开窗透气
　　 吸进来的是别人的排气管
　　 现在开空调，风里只有
　　 充电桩旁边的梧桐叶香”
　　 方向盘套上的汗渍
　　 比以前淡了许多
　　
　　 李阿姨的小电车
　　 成了菜市场的新风景
　　 “充一次电，够买五天的菜
　　 还能接孙子放学绕三圈”
　　 小孙子总爱摸充电桩的按钮
　　 “奶奶，这是给车‘吃饭’的勺子吗？”
　　 阳光透过车窗，在孩子脸上
　　 投下充电桩的影子
　　 像给未来，盖了个小小的邮戳
　　
　　 在新能源汽车厂的展厅
　　 模型充电桩和新车并排站着
　　 讲解员说：“每卖出一辆车
　　 就意味着少烧300升汽油”
　　 玻璃墙外，真的充电桩
　　 正在给试驾车充电
　　 阳光在车身上，碎成
　　 无数个关于“干净”的比喻
　　
　　 加油站开始悄悄变脸
　　 有的把加油机换成充电桩
　　 有的在旁边搭起光伏棚
　　 “加汽油”和“充电”的指示牌
　　 在阳光下，平分秋色
　　 曾经穿着蓝色工装的加油员
　　 现在正学着操作充电枪
　　 “比拧油枪轻，还不用闻味儿”
　　
　　 听说未来的桩子会更聪明
　　 能和手机聊天
　　 “前面三公里有车位”
　　 “充电桩旁的包子铺刚出笼”
　　 还能自己发电
　　 顶着太阳能板，踩着风力发电机
　　 把风和光，都酿成
　　 让轮子转动的能量
　　
　　 想象一下，当最后一个加油站
　　 变成充电站时
　　 空气里会少多少咳嗽
　　 马路边会多多少鸟鸣
　　 那些被尾气呛过的孩子
　　 会指着蓝天白云说：
　　 “这是充电桩，和太阳一起
　　 给世界洗的澡”
　　
　　 现在，它还在继续生长
　　 从城市到旷野
　　 从今天到明天
　　 每一根新立起来的柱子
　　 都在重复同一句话：
　　 不是要替代谁
　　 是想让所有向前的路
　　 都更轻、更净、更有底气
　　 让每一次出发
　　 都带着，被阳光吻过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