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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小事】转不停的陀螺(散文)


作者:汪震宇 举人,4946.6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35发表时间:2025-08-23 11:02:09

【晓荷·小事】转不停的陀螺(散文) 铁盒子刚一打开,就有一股枣木头的香味就飘了出来。这味儿暖暖的,跟奶奶蒸馒头时掀开锅盖冒出来的热气一个样,还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盒子里躺着个陀螺,红布条一圈圈缠在枣木球上,缠得紧紧的,就像给木头戴了条花围巾。那木头摸起来光溜溜、滑滑的,像被人舔了一整个夏天的糖,手指头轻轻一碰,还有点温乎,好像这陀螺是活的似的。
   我盯着陀螺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一下子就想起九七年的秋天。那天的太阳特别好,金灿灿的光洒在身上,暖得人直想打瞌睡。爷爷拿着他那根牛皮鞭子,站在晒谷场中间,活像个要表演的大将军。他把陀螺往地上一放,手腕轻轻一抖,鞭子“啪”地抽在木头上,红布条“呼”地一下转起来,成了个毛茸茸的光团,就像从灶膛里蹦出来的小火苗,把周围的热空气都搅得咕嘟咕嘟冒泡,连草叶上的露珠都好像都被蒸得甜甜的。
   那阵子,我总爱蹲在爷爷的脚边看他刨木头。老枣木硬邦邦的,可在刨子底下却特别听话,刨子一推过去,就吐出一卷卷金黄的刨花,一卷卷落在青砖地上,像撒了一地的小元宝,又像是从糖罐里倒出来的橘子糖卷。我常常把脸蛋埋进刨花堆里,木渣钻到脖子里也不觉得痒,就闻着那股枣木混着太阳的香气,跟趴在晒热的棉被上一样舒坦。
   爷爷干活的时候,蓝布褂子的肩头总沾着细碎的木屑,像落了层白花花的霜。他的老花镜老爱滑到鼻尖上,露出两只笑眯眯的眼睛,眼角的皱纹里像是藏着星星。“震宇你瞅这纹路,”他用手指点着木头上的花纹,“比过年糖瓜的丝还密,得顺着它的性子来,不然要闹脾气的。”刻刀在他手心里转得活泛,银亮的刀尖在木头上旋出一个个小窝窝,忽深忽浅。“这是陀螺的肚脐眼,”他指着最中间的小坑说,“没它就站不稳,跟你走路得有脚后跟一个理,少了啥都不成。”
   忽然有一回,他手腕微微一颤,陀螺尖被凿得偏向了一侧,那木头在桌面上东倒西歪打晃,像只喝多了米酒的小瓢虫。爷爷对着木头轻轻吹了口气,胡子上沾着的木屑簌簌往下掉,落在刨花堆里像撒了把碎芝麻。“歪就歪点,”他一点也不着急,还挺高兴似的,“这叫‘歪脖将军’,专打胜仗的!你看墙头那向日葵,不也总跟着日头转嘛,各有各的活法。”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剥了糖纸塞进我手心里,玻璃糖纸在日头下闪着彩光,像裁了片彩虹。“当年在部队打靶,偏一点也能中,”他笑着说,“就像你扔石子总砸中鸟窝,各有各的准头。”我含着糖看他继续凿木,甜味混着木屑味漫上来,连喘气都变得黏糊糊的,心里美极了。
   试转那天,晒谷场的草堆得像座黄灿灿的小山,风一吹就沙沙响,像是谁藏在里面说着悄悄话。爷爷解下系在腰上的牛皮鞭,鞭梢一甩,“啪”的一声脆响,惊飞了草垛上的麻雀,鸟儿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拍得蓝天沙沙响,留下几道细碎的白印子。“给将军请安咯!”他吆喝着,一鞭子抽在陀螺上,可那陀螺却晃了晃,“啪嗒”一声就倒在地上,红布条耷拉着像条打蔫的小舌头,逗得我直笑,笑得肚子疼。
   我正弯着腰笑个不停,看见爷爷蹲下去,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拍着木球,像在哄闹别扭的小孩:“累啦?歇会儿再练,急啥。”这时候奶奶挎着簸箕从田埂那边走来,玉米粒在竹篾簸箕里跳来跳去,撞出哗啦啦的脆响,像是在唱歌。她走到爷爷跟前,从兜里掏出颗话梅糖塞给爷爷:“给你的老伙计甜甜嘴,说不定就肯转了。”
   谁知道爷爷还真把糖放进嘴里嚼化了,然后用舌尖抵着糖汁,在木球上画了个歪笑脸,黏糊糊的糖汁在日头下亮晶晶的,像抹了层蜂蜜。日头越晒,糖渍越发透亮,等爷爷再抽鞭子时,陀螺一转起来,那笑脸就在光里忽闪忽闪,像躲猫猫的星星,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这样它就高兴啦。”爷爷把烟斗在裤腿上磕了磕,蓝烟圈慢慢飘向天上的云,像给云朵系了个小圈圈。“当年在部队拉歌,笑着唱才有力气,”他说,“就像你喝奶得笑着喝才香,带着股子劲儿呢。”
   我总爱抢着要抽鞭子,可那牛皮鞭在我手里总是不听话,缠成一团乱麻,像条刚从泥里捞出来的小蛇,怎么也捋不顺。爷爷就握着我的手教我摆姿势,他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手心里痒痒的,像有只小蚂蚁在爬。“得像给小猫顺毛,”他手把手地教,“轻一下重一下才行,太用力了它要生气,太轻了又不醒。”有次我没抓好,鞭梢抽到了他的黑布鞋上,鞋面上立刻多了道白印子,像落了片雪花。陀螺趁机滚进草垛,爷爷却不生气,还拍手笑:“看咱将军会躲猫猫!当年在山里,我们藏得比这深多啦,连鸟儿都找不着。”
   爷爷扒开稻草找陀螺时,惊起三只绿蚂蚱,有一只竟蹦到了他的白头发上,翠绿的身子在雪白的头发间一蹦一跳,像朵会动的小花。我踮着脚想去捉,被他按住肩膀:“别动,给爷爷戴朵小花,好看不?”日头从他指缝漏下来,在我脸上洒下好多金点点,暖融融的。蚂蚱在他的头发里蹦来蹦去,他嘴里还哼起跑调的军歌,声音像风吹过麦秆,忽高忽低的,倒也有几分好听。
   奶奶连夜缝了个陀螺套,用旧围裙的花布拼起来的,红一块绿一块的,像朵胖乎乎的太阳花,看着就喜人。袋口缝着两颗玻璃珠,是从我摔炮盒子上拆下来的,太阳一照亮晶晶的,像装了两小块星星。“给将军挂个铃铛,”奶奶说,“走到哪都叮当响,省得它偷偷跑丢了。”第二天我背着新套子去晒谷场,刚把陀螺放进去就掉了出来。奶奶的针脚太大了,套子松得像只没扎口的布袋子,根本就装不住。
   玻璃珠在地上骨碌碌滚,太阳照在上面,映出五颜六色的光,像撒了一地的彩虹碎块,引得几只蚂蚁都来凑热闹,围着珠子转圈圈。爷爷追着捡珠子,膝盖“咚”地磕在石头上,他“哎哟”了一声,却举着珠子喊:“这是会跑的小灯笼!比过年的灯笼还亮堂。”他找出粗麻线,重新给我缝陀螺套,针脚密得像蜜蜂窝,每一针都扎得稳稳的。“当年给炮楼缠铁丝,就得这么结实才牢,”他边缝边说,“不然哪能守得住。”
   冬至那天特别冷,哈口气都能看见白花花的雾。邻居小虎举着个铁皮陀螺来显摆,银闪闪的,转起来“嗡嗡”响,像只装了发条的小蜜蜂,老远就能听见动静。他得意地在晒谷场转了三圈,那铁皮陀螺撞到石头上都不带动摇的,把我们的枣木陀螺厉害多了。爷爷盯着自家的枣木陀螺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转身就往家跑。不一会儿,他翻出工具箱里修自行车剩下的铜丝。“给将军穿铠甲!”他把铜丝一圈圈缠在陀螺腰上,又用墨汁画了螺旋纹,黑一道黄一道的像条花腰带,别说,还真有几分威风。
   “铁甲将军来啦!”他举着改装好的陀螺往晒谷场跑,蓝布褂子在风里飘成一面小旗子,猎猎作响。两个陀螺撞到一起,“哐当”一声,像两块小石子碰在了一起,小虎的铁皮陀螺立刻凹下去一小块,像被谁咬了一口。爷爷把我架在肩膀上,枣木陀螺在他手里转得欢,红布条裹着铜丝闪闪光,像一团旋转的彩虹,把小虎的铁皮陀螺比得灰头土脸。我揪着爷爷的耳朵笑,看他胡子上沾着的稻草屑,像插了根软乎乎的羽毛,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后来这陀螺成了晒谷场的大明星,谁见了都要夸两句。王奶奶家的小孙子天天来借,来得比鸡叫还早,一进门就喊:“汪爷爷,将军借我用用呗。”爷爷每次都要找根新的红布条换上:“给将军换件新披风,精神点。”有次还回来时,木球上磕了个小坑,像被虫蛀了个洞。爷爷对着坑轻轻吹了口气,从旧急救包里抽出纱布细细缠上,动作轻得像在给蝴蝶包扎翅膀。“当年战友受伤,咱也是这么小心包扎的,”他说,“可得护好了。”
   晚上爷爷就着煤油灯给陀螺补漆,灯芯时不时爆出小小的火星,像天上掉下来的星星。笔尖蘸着红颜料,在小坑上画了朵小桃花,花瓣圆圆的像颗颗小纽扣,看着就让人欢喜。“这样将军就戴花啦,更俊了。”他举着陀螺凑近灯,红颜料在光里暖暖的,像灶台上温着的糖水,泛着甜甜的光。我趴在桌边看颜料慢慢干,煤油味混着枣木香飘过来,像有种魔力,眼皮越来越沉。后来被他抱到床上时,还听见他在灯下轻轻哼着歌,调子软软的,像月光铺在了地上。
   寒假下了场大雪,鹅毛似的雪花飘了整整一夜。早上起来一看,晒谷场的雪厚得能没过我的小腿,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在嚼冻硬的糖块。爷爷拿着扫帚扫出一块空地,往陀螺尖抹了点猪油,油光光的。“给将军的脚底板抹点油,滑溜着转。”他说。可陀螺转着转着就滑进了雪堆里,像只调皮的小白鼠钻进去就不肯出来。我们扒开雪找它,手指被冻得通红,像熟透的小萝卜。爷爷却笑得胡子上都结了冰碴,亮晶晶的:“当年在东北,咱在雪窝里睡觉都暖和,这点冷算啥。”
   爷爷突然把我拉进怀里,棉袄上的雪沫蹭得我脖子凉凉的,像块冰溜子滑过。“这陀螺啊,得有人接着玩才活泛,”他说,“就像田里的种子,得有人浇水施肥才发芽。”那时候我不懂这话啥意思,只记得他怀里有烟草和日头的味道,像晒了一夏天的被子,暖烘烘的,让人安心。我把冻僵的小手伸进他袖管,摸着他胳膊上凸起来的筋络,像摸到老枣木的纹路,粗粗的,却很结实。
   开春后,地里的草都冒出了绿芽,爷爷带着我给陀螺换了新的红布条,比之前的更鲜艳,像朵刚开的映山红。我们在晒谷场比赛谁抽得更准,爷爷故意让着我,每次都等我的陀螺快停了才抽。红布条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红痕,像在写着谁也看不懂的诗。有回我抽得太用力,陀螺“嗖”地飞出去,撞到草垛上,红布条散开了,像只受伤的蝴蝶掉在地上。爷爷捡起来重新缠好,手指绕着布条转圈圈,像在给陀螺系围巾。“再野的性子,也得有个人管着,”他说,“不然要闯祸。”
   麦子黄的时候,晒谷场忙了起来,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麦穗,空气里飘着麦香,闻着就心里踏实。爷爷把陀螺收进铁盒,放在樟木箱最底层,上面铺了层干净的棉絮,像给它盖了床小被子。“让将军歇会儿,等收完麦子再出来玩。”他拍了拍铁盒,像在跟老朋友道别。“咱也得忙活一阵了。”我蹲在旁边,数着铁盒上的锈斑玩,看它们像小乌龟一样趴在铁皮上,慢慢爬。
   我天天盼着麦子快点收完,好早点把陀螺拿出来。可等麦子收完,爷爷却病了,躺在炕上起不来,蓝布褂子也没力气穿了,换成了软软的睡衣。我把陀螺放在他的枕边,红布条垂下来,像给枕头系了个红带子。他用没力气的手摸了摸木球,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将军还在呢,等我好点,咱再去晒谷场。”我趴在他胳膊上听他咳嗽,闻着他身上的药味混着淡淡的烟草香,像晒谷场的草堆淋了场雨,湿湿的,有点让人难受。
   可他没能好起来。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我把那颗橘子糖的糖纸放在他口袋里,糖纸已经皱巴巴的,却还带着点甜甜的光。奶奶抹着眼泪说,爷爷在部队时,最盼着收到家里寄的糖,总说里面有日头的味道。
   后来的每年秋天,我都会把陀螺拿出来,在晒谷场抽上几圈。红布条转起来的时候,总觉得爷爷就站在草垛边,蓝布褂子在风里飘,老花镜滑在鼻尖上,笑着看我。有年风大,陀螺被吹到了田埂边,滚进了一片野菊花里,红布条和黄菊花缠在一起,像幅好看的画。我蹲下去捡的时候,发现土里有颗小小的种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已经发了芽,顶着两片嫩嫩的叶子,像个好奇的小脑袋,正歪着看我。
   去年整理老屋,在灶膛后面的砖缝里摸到个硬东西,硌得手指有点疼。掏出来一看,正是那只缠红布条的陀螺,枣木缝里还嵌着点灶灰,像给将军粘了小胡子,添了几分威严。摸到那朵褪色的小桃花时,突然想起爷爷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陀螺停了不算完,得有人接着抽才行,就像这日子,得过下去才有意思。”
   灶台上的水壶“呜呜”地响起来,像在哼着谁的歌。我把陀螺擦干净,重新缠了条红布条,坐在门槛上,看着日头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金子。远处的晒谷场空荡荡的,稻草堆还像当年那样堆着,只是上面已经落了层薄薄的灰,像谁撒了把面粉。
   风一吹,红布条轻轻晃起来,像在跟我打招呼。我拿起牛皮鞭,学着爷爷的样子甩了个响,“啪”的一声,惊起几只麻雀,在天上转了几圈,又落回稻草堆上,仿佛从未离开过。陀螺在我手里转起来,红布条裹着枣木球,像团跳动的火苗,把周围的空气都烤得暖暖的。
   转着转着,我好像又看见爷爷蹲在脚边,蓝布褂子上沾着木屑,老花镜滑在鼻尖上,笑着说:“你看,将军还精神着呢。”日头落在他的白头发上,像撒了把糖霜,甜得人心里发暖。
   原来爷爷说的“肚脐眼”,不只是陀螺的轴心,更是藏在时光里的念想,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温度,像晒谷场边那棵老槐树,春发芽秋落叶,岁岁年年都守着这片地,等着我去抽响那声“啪”,让快乐和思念,一直转下去,转下去,永远都不停歇。
   枣木球在日头下泛着蜜色的光,红布条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像奶奶纳鞋底时抽出的棉线,每一圈都绕着过日子的暖,藏着爷爷的笑,和那年秋天,晒谷场里永远也散不去的,暖暖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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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一枚枣木陀螺为线索,串起三代人的温暖记忆。作者用细腻的文字描绘陀螺的制作、玩耍与传承过程,将祖父的匠人精神、童趣与生命哲思融入旋转的红布条中。陀螺既是玩具,更是情感载体,它承载着祖孙间的亲密教诲、岁月里的坚韧温度,以及朴素生活里沉淀的甜香。文字间流淌着对传统手艺的敬意、对逝去亲人的怀念,最终升华为对生命延续的感悟。陀螺会停,但爱与记忆将在抽打声中永远旋转。全文意象鲜活,情感绵长,如同一首写给时光的抒情诗。佳作推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陌小雨】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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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8-23 11:02:31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回复1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8-25 08:24:48
  小雨老师,超开心您喜欢小宇的文章!您的肯定像小太阳,让我更爱写作啦!谢谢您!也祝您每天都有好心情,万事顺意~
2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8-23 11:02:49
  不错的文章,学习欣赏!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回复2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8-25 08:26:12
  谢谢小雨老师!能被您说“不错”我超开心的!以后我会更认真写,也会多学优秀文章,争取写出更让您眼前一亮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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