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遇见】南山红叶(小说)
1978年早春,碧绿的湘江从雪峰山下滚滚流过,山脚下一座美丽的小山村座落在青竹叠翠的山坳里。村子南端的一个红砖黑瓦,山石砌墙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村干部和乡亲们前来欢送应征入伍的青年姚志刚奔赴祖国南疆去保家卫国奉献力量。妻子邱蝶抱着不满周岁的儿子与丈夫依依惜别。千里之行必有一别,姚志刚接过妻子怀里的儿子深情地吻了又吻,拉着妻子的手,再三嘱咐照顾好父母,然后背起行囊,告别二老爹娘和父老乡亲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程。
到了部队姚志刚凭着顽强的意志和强健的体魄,苦练军事技能,投弹、射击、侦察、爆破优秀全能。当时正值云南边境外敌入侵,部队奉命前去抗敌。在收复老山的战役中姚志刚所在连队担任主攻,在夺取203号高地的战斗中,突击部队面对敌人火力点的强悍疯狂的交叉火力严重受阻,连长命令姚志刚等六人组成的爆破组,立即炸掉形成犄角阵势的火力点。第一小组先匍匐上去炸掉了左侧的一个暗堡,再向前运动时,不幸全部遇难,第二小组被死死封锁在洼地里抬不起头来。敌人火力仍然压住部队无法推进。姚志刚和战友从右侧借助火力掩护迂回包抄过去,用爆破筒炸掉了右侧的暗堡,但中间的火力点地势险要无法接近,他和小吴决定从后面抓住藤条攀上悬崖偷袭制胜,于是二人凭着过硬的本领终于绕到敌人的后侧,姚志刚看到冲锋的战友们在敌人机枪喷射的火舌中前赴后继倒在血泊中,怒不可遏,扑向地堡点燃了炸药包,然后一闪身滚到一边,轰的一声巨响地堡被掀翻了,部队像潮水般涌来,迅速占领了高地,乘胜前进。但我们的英雄姚志刚也被乱石击中,血肉模糊,小吴也被炸伤了胳臂,他上前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战友痛苦失声,鲜血染红了绿色的军装,姚志刚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祖国的南疆……
暮春时节,县武装部王部长和前线部队的领导驱车来到姚家湾,带来了姚志刚英勇牺牲的消息,两位老人悲痛欲绝痛哭失声几次昏厥,邱蝶哭得死去活来。当部队领导郑重宣布有关姚志刚荣获特等功的决定后,一家人擦干了眼泪,才逐渐稳定了情绪。部队领导带来了烈士的日记本和珍藏在里边的一帧嫣红的枫叶,日记本的扉页上歪歪斜斜的写着遒劲用力的大字,“愿永做一叶红枫日夜守卫南疆!”那字里行间的气魄化作气吞山河声音铿锵洪亮在湘江江畔雪峰山上空回响,那歪歪斜斜苍劲浑厚有力的字迹见证了英雄在山崩地裂的硝烟中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奋不顾身为国捐躯的雄壮。
自从姚志刚牺牲后,政府部门经常上门慰问,给予生活上的照顾,但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使得二老痛彻心扉;邱蝶更是像塌了天一样,但想到自己的丈夫是为国捐躯,也就在悲伤中逐渐释怀,在悲痛中感到丈夫为国捐躯的人间值得,感到一丝丝宽慰和自豪。在无尽的哀思中,强忍悲痛安慰公婆,把爱倾注在儿子姚天宝身上,扛起了赡养老人和抚养孩子的重任。小叔子姚志国在校上学,节假日帮助料理家务和农活。
早春,邱蝶挽起裤腿赤着双脚在水田里赶着水牛犁田耙地,耘润秧田,育苗插秧,汗水湿透了衣裳,顺着头发直往下淌,头发散乱贴在憔悴的面颊上,但秀丽的眸子里仍然闪耀着坚毅的光芒。因为姚志刚那不死的英魂在激励着她为了二老爹娘,为了孩子,挺起脊梁,克服艰难,不辞劳苦,扛起家庭重任在无尽的辛劳中苦苦地挣扎奔忙。
早稻成熟了,金粟飘香,布谷啼鸣,邱蝶头戴草帽,手持银镰弯腰曲背奋力抢收。二老年迈在家照看孩子,不能帮忙,邻居王贵山就利用空闲时间主动过来搭把手用三轮车拉来摔打稻谷的木箱,帮助脱粒,用口袋往停在路上的车上扛运稻谷。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早年丧妻,撇有一女,也是一个苦命人,看到邱蝶孤苦伶仃,同病相怜,虽然少有言语,但有菩萨心肠。邱蝶对于这位大哥的热情相助,也是感激涕零,把他当作亲哥哥一样看待。
春夏之交,雪峰山上的蜜橘园该追肥了,满山的橘树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橘子在绿叶丛中探出墨绿的脑袋调皮的在树叶中时隐时现,好像在等待主人给自己补充营养。邱蝶用独轮车推着羊粪小心翼翼地走在只有四十厘米宽的堤坝上,右边就是五六米深陡峭的山崖,左边是一米深的林地,一不小心,就会车翻人亡,邱蝶凭着自幼练就的胆识和本领把肥料运到了自己的橘园。然后扬起镢头在橘树周围刨起满是沙砾的山土,怀挎畚箕,用手一把一把将羊粪施入泥土里……
秋天,满山的橘子红了。秋风飒飒,丰收的橘子像一盏盏红灯笼在绿叶飘拂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又像一颗颗硕大的红宝石,炫耀着绮丽的华贵。
邱蝶推着独轮车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来收获辛勤劳作的果实,因为山坡陡峭,山石绊脚,行走十分艰难,一走一滑,东倒西歪异常艰辛,一次也只能摘满一篮子,送到路边的车子上。这样往返了四五趟,已经累得腰酸背痛。正当她折返回去再采摘,穿过竹林时,竹林里窜出一个彪形大汉把她拦腰抱住,疯狂地猥亵,邱蝶大惊失色,一边挣扎搏斗,一边大声呼救。正在山上干活的王贵山闻声火速赶来,一看二人搏斗扭打滚下了半山腰。歹徒见有人来,赶紧狼狈逃窜,邱蝶头部被山石碰伤,鲜血直流。王贵山见状急忙脱下上衣撕下衣襟给她包扎,把她背下山来,立即送往医院治疗。在老王的悉心照料下,邱蝶很快恢复了健康,激动得热泪盈眶。
次年八里屯流氓犯苟全再次作案落网,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86年小叔子姚志国高考中榜,西安交大通知书寄往家中,虽然他连续数日高烧厌食,但喜讯传来,一家人还是激动万分,喜气洋洋。天有不测风云,姚志国体检表上的诊断证明,像五雷轰顶击碎了他的大学梦,患有严重的乙型肝炎,被拒之门外,十年寒窗苦读付诸东流。一家人像霜打了一样死气沉沉。志国怕病毒传染给小侄子天宝,急忙吩咐嫂子带着他去防疫站接种了乙肝疫苗。于是邱蝶不但承担了繁重的农活和家务,还要照顾弟弟的病情,熬药,洗衣做饭,关怀备至。
大儿子为国捐躯献身南疆,二儿子苦读求学身染重病仕途夭折前途渺茫,沉重的打击摧垮了公公积劳成疾的病体,次年久病不愈撒手人寰而去。姚母忧心忡忡,不思饮食,成天为志国的未来担忧,毕竟志刚已去,自己老身垂暮,更担忧志国的安危和前路。
一天黄昏,英雄的母亲把儿媳叫到床前,拉着邱蝶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蝶儿呀!我苦命的孩子!娘不知道还能活到哪一天,我最担心的是你弟弟志国,考上大学却没有上大学的命,最寒心的是一身病,连个媳妇也娶不上,真叫我老身死不瞑目啊!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把他托付给你啦!你们一起把天宝抚养成人,姚家不能没有后啊!你要守好这个家,好让志刚的在天之灵安息吧!”
邱蝶紧紧地握住婆婆瘦骨嶙峋的手,眼泪刷的流下来了!“娘!我听你的,我永远不离开这个家!我要照顾好弟弟,把天宝抚养成人,让志刚放心!”
回到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五岁的天宝睡着了,嘴角上扬,轻轻地呓语:“爸爸……”邱蝶心如刀搅,阵阵剧痛,使得她微弱的身躯剧烈地抽搐抖动,泪如泉涌,真想嚎啕大哭,哭他个翻江倒海地动山摇。倾泻她失去亲人的苦痛,生活的磨难艰辛,孩子自幼失去父爱的缺憾,还有那老人死不瞑目的牵挂……可是她不能!她强忍悲痛,不能出声,不能惊动满腹惆怅的婆婆,和孩子与爸爸欢聚的美梦。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与此同时,还有早早丧妻,乐于助人菩萨心肠见义勇为的王贵山的身影挥之不去,萦绕眼前。她虽然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哥哥,但相处已久情感深处却远远不止这些,每当她继续展开思绪,就被另一种思潮打翻,就像钱塘江大潮拍岸,转了一个圈又义无反顾地流向大海。于是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作罢,眼前尽是志刚的影子和姚家人的温馨的容颜。王贵山热情相助,不善言辞,但他骨子里的真诚早已把闷葫芦的藏匿袒露于天,只是二人没有点破心巅。成为人生花絮,点缀人间冷暖。人生在世,家国至上,大义为天,委屈你了,王大哥,十事九难全。
不!我不能离开姚家,我要对得起为国捐躯的英魂,我心心想念的姚志刚,我要履行对英雄的母亲,我的婆婆的诺言。为了了却婆婆的心愿,为了弥补孩子缺失的父爱,为了成全志国的人生,为了姚家烟火的延续,为了让志刚的英灵安心,我必须嫁给志国。
为了更好的照顾小叔子的病情,邱蝶说服了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二人登记完婚,从此一家人和谐安详幸福满满,成就了邱蝶生命里程碑的又一次不同凡响的壮举。
八年后婆婆了无牵挂安详地离世,又过了两年,志国肝硬化不治在邱蝶的悉心照料下走完了人生旅程。王贵山在修缮自己的房屋时跌落身亡。其女王洁高中毕业后参军当了军医,姚天宝军校毕业继承父亲遗志保家卫国,少校团长。后来王洁嫁给了天宝喜结连理比翼双飞。
2023年深秋姚天宝带着妻儿陪着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邱蝶千里迢迢驱车千里来到云南栗麻县烈士陵园祭扫父亲姚志刚的陵墓。远望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火红的枫叶瑰丽如霞映照蓝天,象征着祖国的红色江山永不变色,又像血染的战旗猎猎迎风招展;无数座丰碑庄严肃穆,巍然耸立,彰显着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浩然正气和气贯长虹的英雄气概。妻子邱蝶趴在墓碑上抚摸着丈夫的遗像嚎啕大哭“志刚啊!为妻带着你的儿子儿媳孙子来看你啦!”
天宝摆上了家乡的蜜橘、香橙、腊肉、香肠,献上了雪峰山上采来的浓艳欲滴金光灿烂的山菊花,点上三柱熏香,香雾缭绕中,天宝用高脚杯斟满三杯酒恭恭敬敬奉献墓前,然后又用醇香的茅台围着父亲的陵墓泼洒了一圈。随后,儿子儿媳庄严肃穆行了充满家国情怀饱含人间苦乐传奇不同凡响的军礼,随即满怀深情齐声呼唤:“爸爸!安息吧!”带着孩子在父亲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安息吧!英雄!看,南山这殷红的枫叶正是你的化身,你和你的战友们永远活在人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