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乌蒙·云痕
　　
　　 雾在岩缝里酿着陈年的酒
　　 每粒尘埃都醉成流动的褶皱
　　 山把影子浸在云的砚台
　　 笔尖垂落时星子正啄食黎明的骨头
　　
　　 风是未写完的信
　　 在草坡上反复涂改地址
　　 羊群把云朵踩碎成露珠
　　 某片叶子的颤抖里
　　 藏着整座山的心跳
　　
　　 石头在月光下脱壳
　　 露出青铜色的年轮
　　 苔藓漫过的褶皱里
　　 有驮马的铃铛在生锈
　　 而某个瞬间云散了
　　 山的轮廓突然锋利如刀
　　 却切不断一缕炊烟
　　 与天空的纠缠
　　
　　 印象乌蒙·石语
　　
　　 每块石头都在下沉
　　 往地心往某个被遗忘的动词里
　　 它们的沉默有凿痕
　　 是古驿道的马蹄敲出的韵脚
　　
　　 雨在石面上练字
　　 横是沟壑竖是悬崖
　　 撇捺间长出倔强的蕨类
　　 把阴影写成向上的形状
　　
　　 某块石头突然开口
　　 声音带着铁锈味
　　 说曾见过穿粗布的人
　　 把汗水腌制成盐
　　 说风会带走一切
　　 除了石头里那点不肯化的硬
　　
　　 暮色漫上来时
　　 石头开始发光
　　 像无数双眼睛半睁半闭
　　 看着月亮把自己
　　 磨成另一块石头
　　
　　 印象乌蒙·风信
　　
　　 风有很多名字
　　 在谷口叫穿堂
　　 在草甸叫放马
　　 在悬崖边它叫
　　 未寄出的家书
　　
　　 它把松针的私语
　　 缝进岩层的裂缝
　　 把孩童的笑声
　　 吹成蒲公英的白
　　 把某扇窗的等待
　　 揉成飘向远方的炊烟
　　
　　 风经过时所有事物都在弯腰
　　 只有鹰把翅膀张成帆
　　 在风的褶皱里辨认
　　 故乡的方向
　　
　　 某个黄昏风停了
　　 草叶上的露水
　　 亮得像风留下的指纹
　　
　　 印象乌蒙·水脉
　　
　　 溪是山的毛细血管
　　 在石缝间写着分行的诗
　　 每个标点都是跌碎的月光
　　
　　 水往低处走
　　 却把影子留在高处的云上
　　 它磨圆了石头的棱角
　　 却磨不钝自己的清澈
　　
　　 某段水流突然转弯
　　 像一声未说完的叹息
　　 绕过老树的根须时
　　 悄悄把年轮又数了一遍
　　
　　 下游的船载着夕阳
　　 而源头的泉眼
　　 仍在往时光里滴着
　　 比记忆更轻的叮咚
　　
　　 印象乌蒙·星夜
　　
　　 星星把自己钉在天幕上
　　 为山缝一件带洞的衣裳
　　 某个星子突然坠落
　　 在草坡上砸出
　　 萤火虫的小灯
　　
　　 山的剪影是沉默的修辞
　　 把月光读成散文化的独白
　　 篝火在远处明明灭灭
　　 像谁数着未归的脚步
　　
　　 风把星子的碎片吹进溪里
　　 鱼群吞下整条银河
　　 而守夜人的烟斗
　　 亮了又暗
　　 像一颗不肯入睡的星
　　
　　 天快亮时最后一颗星
　　 落进某双惺忪的眼睛
　　 于是整个乌蒙
　　 都在瞳孔里轻轻摇晃
　　
　　 印象乌蒙·晨醒
　　
　　 第一缕光是山的睫毛
　　 轻轻眨了一下
　　 雾便开始解开白色的纽扣
　　
　　 草尖举着露水
　　 像举着昨夜未干的泪
　　 驮马的铃铛从远处滚来
　　 把寂静碾成碎银
　　
　　 某个屋顶的烟囱先于太阳
　　 吐出第一口呼吸
　　 随后门轴转动的吱呀
　　 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它们掠过刚醒来的梯田
　　 把晨光抖落得一地金黄
　　
　　 山渐渐清晰起来
　　 却仍有薄雾缠绕在眉眼间
　　 像谁故意留下的
　　 一点朦胧的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