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从一株锔缸草说起(散文)
一
在潮白河畔行走,我突然发现河坝斜坡上的石缝里有一株“锔缸草”孤零零地挺立在那里,三个粗壮的茎秆各自顶上开着许多黄色的碎花,在风中摇曳。茎叶上挂着少许草屑,昭示着一场刚刚过去的涨潮。
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小时候和老叔坐在田埂上,用这种草玩儿的那个叫“锔大缸”的游戏,耳畔想起那首童谣:“锔——锔——锔大缸,锔住缝隙不漏汤。”
这种草多生长在近水潮湿的地儿,家乡那片狗尿河畔的河沟地和村南水渠边上常能发现它们的身影。在野草的世界里它只能算是少数,不像牛筋草、了了草、狗尾草那样繁盛,偶尔出现的几株要比之其它野草略显高大,是突兀的存在。它的根系浅,只要轻轻一拔,就会被轻易拔起,是牛羊喜欢啃食的一种野草。
那时候,暑期的农村娃除了跟大人下地,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儿之外,主要的劳动就是平时打猪草,割牛草。锔缸草一般纤维粗糙,只能喂给大牲口吃。这种草的叶片边缘没有锯齿,更很少有虫子附在上面,鲜亮亮水灵灵的,一镰刀下去就是一大把,放在筐内支棱着,还显得有出息,我们都喜欢割这种草。
玩儿是孩子们的天性,农村广阔天地,信手拈来,很多常见的东西都成了娱乐的玩具。女孩可以把野花放在发间、耳际臭美;男孩可以把一根红薯梗撅开一节节的,留一层薄皮不断,再展开,分戴在耳朵上,扮作戏台上长着长胡子的老生样子。用锔缸草也可以做一个小游戏,赌个输赢,孩子们也乐此不疲。小时候我是老叔的小跟班,他是我亲叔叔,只比我大五岁,我和老叔就常做这样的游戏。
锔缸草掐头去尾只留一根细筷子一样的三棱长茎,我和老叔各自撕开一侧的茎皮,先是扯出一个“井”字型的小口,然后两只胳膊一前一后反复轻轻拉锯,嘴里开始不停唱:“锔——锔——锔大缸,锔住缝隙不漏汤……”谁那边的“井”字先开口断开,谁就输了。赌资往往就是一个脑崩儿或者一把青草。那次我赢了,我要的赌资是那只不远处鸣叫的山蝈蝈。老叔费了好大劲才帮我捉到,还用玉米叶子给我编了一个临时的笼子。这只蝈蝈我养到了深秋才死去,它欢快的叫声陪伴了我许久。
二
我想锔缸草的叫法应该是来自看锔缸匠人干活儿的灵感。那时候农村物质匮乏,一碟一碗都是宝,损坏了都要等缸锔匠人来修补。
锔缸匠是走村串巷的外乡人,多是冬闲季节过来。他们挑着担子,担子上放着一个小火炉和各种应手家什,边走边喊“锔锅——锔碗——锯大缸嘞——”若是有人招呼一声,便会放下担子,找一个向阳背风的墙根,开始干活儿。他们的声音具有魔性,很快,半个村子的孩子们都会聚拢过来看热闹。
锔缸匠几乎来者不拒,小到酒壶、酒盅,大到水桶、水缸,无论是陶的瓷的,还是铁的铜的,凡是露眼炸纹,缺胳膊断腿的物件,他都能给“破镜重圆”。
对于断裂的茬口,锔缸匠都要用到一把手钻。先在茬口四周打上对称的眼儿,下锔钉,再用木锤敲平锔钉,打上“万年牢”抹平,最后在器物内倒上清水,看看还渗水不渗水。没问题,就是一件活计完工。
打眼离不开手钻,手钻应该是手艺人自己做的。钻杆是一根长约50公分的黑漆硬木棍儿,一段可以自由安装粗细不同的钻头;另一端安装一个带滚珠的轴承,轴承上扣着一个小碗儿,这就是一个完整的钻杆。此外,还有一个拉弓。一根竹板,长约2尺,一端系一根皮条,皮条的另一端系在竹板手柄之前,把皮条对折,将中点固定在钻杆儿的中间,拉动竹板儿,令皮条带动钻杆转动。无论竹板儿向左向右,钻杆儿都得转。钻眼儿时,左手按住钻杆儿上的小碗儿,用力下压,右手握住竹板,左右拉动,钻头下就会钻出一个小孔。村里教书的张爷爷说,钻孔的动作像拉二胡,只是二胡拉出的是情感,钻杆拉出的是生计。
有一句话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钻头锋利得很,瓷器光滑的釉面都能被轻易地刺破。据说,钻头就是金刚钻,锔缸匠浑身最值钱的就是他的几个宝贝钻头。
其实不只是穷人需要锔日常损坏的器物,很多古代珍贵的瓷器孤品损坏,因为技术的失传,再也无法仿制,也只能找锔缸匠人锔起来。迄今记载锔钉最多的是一件康熙年间烧制的大碗,上面有60多个锔钉,可见主人对它的钟爱。收藏家马未都先生前些日子失手打破了一只用了多年的,珍贵古董茶杯的盖子,也只好找锔匠补起来,用了五个锔钉。当然他是讲究的,锔钉也与众不同,五个钉的材质分别是:金、银、铜、铁、锡,代表着五行。我想,这个盖碗儿的价值不会因为破碎而贬值,反倒因带着几分沧桑韵味的锔钉而升值。
我有一个大的兰花瓷鱼缸,后来搬到阳台外面当成了花盆。但因为缸底没有眼,下雨总存水,养了很多种花都涝死了。那天我用手电钻想把缸底打出几个窟窿好渗水。可能是没有“金刚钻”的钻头,钻了半天也没钻透,后来我一生气,拿来锤子钉子打算直接砸出一个窟窿。没想到直接把缸砸成了三瓣。没办法,也找不到锔匠,我就用铁丝上下左右盘了四道,交叉处用索带扎牢,顺手用老虎钳在缸底开了一个大窟窿,也成了。前几天我在缸里种了几棵菊花苗,经历了几次暴雨的洗礼,看起来长势还不错。我是不是也算半个锔缸匠?
锔缸草的名字来历,大概就源于孩子们对手钻一拉一回,巧夺天工的痴迷。是谁最早把这门“手艺”用在一棵草茎上开始试验,变成娱乐,早已无法考证。相信这种快乐已经延续了几百上千年,给了无数孩子童年的欢乐。甚至大人之间谈笑,还出现了它的衍生语义。
母亲喜欢给人说媒,我们这里说媒没有给媒婆报酬的说法,纯粹是邻里间相互关爱。几十年间,母亲也算不出撮合成了多少对儿,多少孩子都是因为有了母亲当初的撮合,而来到这个世界的。有些是母亲独自撮合的,也有母亲和其他乡亲一起促成的。促成一段婚姻,对于我也是美事一桩,可以理所当然地去跟着蹭一顿好饭。
不过年轻人搞对象,哪有没有磕磕碰碰的!有时候为一点点小事儿,双方就可能闹分手。那时候没有电话,不管是最初的见面还是闹情绪的分手,一般都是通过介绍人。如果分手就会涉及当初男方给女方的见面钱,过年有过节的喜钱,平时比较大的开销钱,就更离不开介绍人中间说道说道。
我清楚地记得,彼时母亲和一位婶子盘坐在炕沿上,一起为一桩婚事操心。母亲说:“我看他俩个也没啥大的矛盾,就是小孩子脾气。”婶子接话道:“就是,没准性情呢!”母亲笑着说:“要不给他们往一块儿再‘锔锔’。”然后她俩个相视哈哈一笑,同时说“锔锔,再锔锔”。
这里的锔锔,就是从锔缸衍生出来的,是重归于好的意思。
三
我查百度,没有锔缸草的叫法。我不死心,用百度拍照识万物的功能拍照查询,得出结论——锔缸草果是碎米莎草。莎草?我眼前一亮,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我之前看古埃及象形文字就写在莎草纸上,就一直想知道莎草到底是那种草,这回明白了。
现在,整个互联网上有关“西史辩伪”的话题争论不休。分成两大阵营,一种“全真派”,一种存疑派。争论的一个重要问题就跟莎草纸有关系。
我只简单说一下,莎草纸它不是纸,是当地一种更加高大的莎草去皮,浸泡,把草芯削成薄片,横竖摆放压制而成,类似草席一样的东西。而所谓考古出土莎草纸最多的一次是在1896年开始的10年间,由两位来自英国某学院的学生在埃及开罗城外160公里的一个露天垃圾堆里陆续发现的,有50多万片之多,内容庞杂,涉及广泛,字迹清晰可辨。莎草纸能在露天环境中,历经3000年的风雨,不腐败,字迹不褪色,这是怎么做到的?很多人存疑。现在,古埃及文物展正在上海展出,很多人都说很多文物一眼假,太新了。包括莎草纸也遭到广泛的质疑。反正我支持网上黄河清教授的西方历史多数为假的言论,也在看他写的书《光从中华来》。
我不想当网上的复读机,有兴趣的可以上网搜来看。有网友的一句话很经典:“考古真假,不一定靠知识,只要有常识就行。”还有人专门统计过,历年全球古董市场上成交量70%是中国古董,20%是日韩古董,剩下的10%份额被其他国家瓜分。学术界可以造假骗人,有钱人的钱不会骗人。
我还是喜欢锔缸草的叫法,要不那句歌谣就不能朗朗上口地读出来了。总不能玩儿锔大缸游戏,换成“莎,莎大缸吧”。很多的地方语言承载着地方文化,方言消失了,地方文化就跟着消失了。例如我的家乡跟蜻蜓叫蚂螂,童谣唱:“蚂螂,蚂螂过河来,东边打鼓,西边敲锣来……”蜗牛叫牛磨磨,童谣唱:“牛磨磨,牛磨磨开门来,前头后头给你妈送花盆来……”里面的方言不能被普通话替代。
不管莎草变成莎草纸是否承载过人类文明的载体,它至少承载过我童年的快乐,我还是喜欢叫它“锔缸草”,看到它,我就想起那首童谣,就仿佛看到走街串巷的锔缸匠!
首发原创于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