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草原和海岸线的甜蜜(散文)
辞旧迎新的季节,也是呼伦贝尔大地进入寒冬的节点。昨晚一场狂风暴雪,清晨看向窗外,狂风已经偃旗息鼓,蔚蓝的苍穹笼罩着洁白的大地,天边的碎云被朝阳染成玫瑰金色,零星的雪花像晶莹透明的小精灵飘落着,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瑞雪兆丰年。朋友来信息,约定今晚的迎新聚餐,我欣然接受。每到这个日子,我的心里就有一丝温暖的牵挂,那是来自遥远海岸线的牵挂,来自羊城广州的牵挂。
冬日的夜晚,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渗透着刺人的寒冷,但室内却温暖如春,五十度的温差使饭店的玻璃窗染满了霜花,朋友们陶醉在年尾最后一天的喜悦中,我却心不在焉,指尖徐徐划过霜花,感受这霜花坠落的冰凉,突然一声悦耳的微信铃声,我立刻收回手指,划开手机,弹出闺蜜竹子发来的照片,心里瞬间暖意融融。照片中,永庆坊的糖水铺蒸汽氤氲,姜撞奶瓷碗边沿凝着琥珀色的蜜,附着一句话:“陈老师出差,一个人准备过节。”我把桌上沸腾的奶茶锅和朋友们欢快的身影给她拍过去,她回复:“好羡慕呀,想念浓香的奶茶,想念甜蜜的奶酪。”我鼻子发酸,承诺她,晚上到家联系,这是我俩多年的如约守候。
姜撞奶和奶酪的甜蜜味道相隔千里,但是我和竹子的柔情蜜意却可以跨越山海,随着时光的绵延越发甘之如饴。
一
我和竹子相识在豆蔻年华,考入同一所重点中学的初中部,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一个美丽的身影,明眸善睐,齿白唇红,接着又听到有人唤她“娃娃”,太形象了,那张美颜酷似商店橱窗里洋娃娃的脸。从小到大,我真就没见过这么美丽动人的女孩,她给我的感觉永远就是童话的样子。
缘份是上天注定的,很快,我和竹子就被缘份生生绑在一起,我俩同时被选入校广播站做播音员,同时被选入校舞蹈队做演员。从那时起,缘份的红绳就一直牵着我们,牵绊了一生。
我和竹子一见如故,主要缘于我俩的互补性格,一动一静。竹子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的,到哪里都有她的笑声,美丽加上开朗,人缘好得不得了,我恰恰相反,性格内敛,文文静静的,到哪里都是平淡无奇,她是氛围的主角,我只能当配角,但也享受着她的快乐。
我俩也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排名咬得很紧,几乎不分上下,我的数理化是强项,她的文史哲是强项,综合起来分数相差无几。后来,我们俩灵机一动,决定联手,攻克班级前五名。在广播站录音完成,我俩就互相取长补短,我讲题,她论史,一个一个难点突破。讲题论史结束,饥肠辘辘,好在都喜欢甜食,分享一下,大多是“光腚糖”,偶尔也有我爸爸从上海带回来的“大白兔”,她爸爸从哈尔滨带回来的“高粱饴”,吃着甜蜜的糖果,露出甜蜜的微笑,收获感满满。
闺蜜合心,其力断金。一个学期下来,成绩斐然,我俩期末成绩均进入前五名,别提当时多高兴,暑假我俩拿着父母的一点奖励资金,逛商场,看电影,吃冰棍,度过一个潇洒快活的假期。
初三那年,电视台播放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我俩成了“纯子迷”,每天交流电视剧的内容,同纯子一起欢笑,同纯子一起悲伤,感叹纯子爸爸的无情,感叹纯子叔叔一家的热情,感叹纯子教练的严厉,感叹纯子队友的无私,感叹纯子的活泼可爱和聪慧坚强。
当纯子的杀手锏“流星赶月”出炉了,我俩可以兴奋一整天,当纯子的杀手锏被反制,我俩沮丧一整天,当纯子的“幻影旋风”所向披靡,我俩终于松了一口气,最后看到,纯子和妈妈团聚,我俩感动得无以言表,由衷地为纯子高兴,“小鹿纯子”激励了我们敢于拼搏、团结向上。
特别是那年老女排缔造了五连冠辉煌,给予了我们奋勇争先的精神力量,我和竹子学习劲头空前高涨,满怀激情,互相鼓励,互相帮助,一鼓作气,考上本校高中部。
梅花、兰花、竹子、菊花,被人称为“四君子”,品质象征:傲、幽、坚、淡。我和竹子可能做不到傲骨和坚强,但是这种优秀品质一直吸引和鼓励我们,在十几年的学业生涯中,面对困难,从未妥协。
二
升入高中后,我和竹子根据自己的特长,选择了不同科目,我读理科,她读文科,虽然不在一个班级,却像孪生姐妹,心心相映。
高考前,我俩一拍即合,决定报考同一所城市的高校,上天仿佛总是眷顾我们,我们最终进入东北的一所名城,她入读师范学院“历史系”,我入读理工学院“计算机系”,我们又可以常相聚。周末相约去甜品店,那是我俩最幸福快乐的时光,那些甜蜜的镜头,总能在痛苦的日子里默默抚慰彼此的心灵。
初入大学校门,离开家乡,离开父母,我一时不适应,宿舍嘈杂,休息不好,患上了神经衰弱症(现在想来就是失眠症),晚上似睡非睡,白天昏昏沉沉,严重影响了学习生活,也影响了我的精神状态,每天无精打采,极度痛苦,甚至产生退学的想法。竹子得知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带着我跑遍城市的中医院,开始服用中药。我不具备煎药的条件,竹子找到她的远方亲戚,恳请他们借用炉子熬药,又借用自行车,每天送到我的宿舍,还不忘送糖鼓励我“先苦后甜,才是人生真谛”,年轻人喜欢这些励志的句子,也催生了我的力量,我的病情在她的照顾下开始好转。
我至今记得一个周末,竹子带我去亲戚家,亲戚家和别的邻居在楼道里共用厨房,我俩在炉子上熬制中药,味道呛人,弥漫整个走廊,周围的邻居颇有微词,竹子一声不吭,紧咬着嘴唇。我没想到,竹子为了我天天受着这般委屈,拿药下楼后,我边抹眼泪边说:“竹子,我不吃药了,大不了退学。”竹子生气地看着我:“说什么呢?这点困难就想前功尽弃,我继续熬,看他们能把我怎样。”竹子大胆无羁的性格让我有了依靠,没有竹子悉心照顾,我那段时间很难挺过去,后来,我眼见另一个宿舍的女孩子,因为“神经衰弱症”退学,对竹子的这份感激始终留在我心底。
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临,我选择毕业回家乡,竹子的男朋友已经先期一年毕业,分配到广州,竹子也不得不前往广州,我俩真是难舍难离。那天她送我到火车站台,我落座后从车窗里伸出手,俩人几乎同时泪崩,我们在一起十年,风雨同舟,已经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人,但是,命运的齿轮转动起来毫不留情,我们不得不服从命运的安排。
我在泪眼模糊中,望着竹子举着手臂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而下,难过的心情久久挥之不去。那时没有方便的通信手段和交通工具,我们知道,自此就相隔千山万水,相见无期。
三
果不其然,自从大学一别后,十二年后我俩才得以重逢,十二年,横亘在我们中间,整整一旬人的时间,回望这段岁月,我俩始终意难平。
书信往来就是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竹子初到广州不适应各种环境,患上一场大病,但是她没有告诉我,她只是在信中说梦见家乡、梦见梅子,唏嘘之情跃然纸上。开始,每月一封信,后来半年一封信,她的性格仿佛也有变化,字里行间能看出她的焦虑和隐忍,她的不如意牵动着我的心,我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不敢过多打扰她,甚至不想多说什么,生怕触到她的痛处。
每年春节前,我们一定要互寄信件和包裹,我给她邮寄牛肉干、牛奶糖和她喜欢的蘑菇干货。包裹中附带一张便笺,上书鼓励之言:“难过的时候吃颗糖,牛肉干可以泡在早茶里,咸甜对冲也是人生真谛。”她在信中说,收到我的礼物,看到便笺,眼睛就潮湿了,第一时间用鼻子使劲嗅一嗅,感受一下家乡的味道和梅子的味道,我说,我何尝不是如此,我收到她的陶陶居核桃酥和糖饼,第一时间也是抚摸着包装,感受着竹子的气息,我们彼此之间只能用这种方式温暖和鼓励着。
人生如长河,有缘之人终会相逢在彼岸花开之时。十二年后,我和竹子终于重逢了,重逢在呼伦贝尔最美丽的季节。一天,她给我打电话,颤抖的声音传来,我开始心里一惊,当听到她告诉我,要回家乡旅游,我俩同时发出尖叫,那是我们埋藏在心里十二年的思念的呐喊,那是我们埋藏在心里十二年的激情的迸发。
因为竹子的父母早已搬离家乡,我把家里家外打扫干净,给她一个舒适的氛围,等待竹子的到来。那天,我早早守在城市的入口,望眼欲穿。当看到载着竹子的大巴车停下来,我疾步走过去,等候在门口,竹子第一个冲下来,我终于看到了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紧紧抱在一起,久违的泪水奔涌而出。一瞬间,让我惊讶和难过的是,我仿佛抱着一个陌生的躯体,瘦削、羸弱,我那丰盈柔软的竹子不见,惊讶之余,我没有多说,彼此泪光莹莹,我把竹子拉到我的车上,一同回家。
真是相见恨晚,竹子第二天还要随同事们去草原深处旅游,我俩只有一晚的相聚时间。那是个月圆之夜,草原上的月亮大如银盘,沐浴在月光下,我们尽情地倾诉彼此的思念,讲述着这些年的酸甜苦辣,我这时才得知,竹子初到广州,不适应气候,不适应环境,经历了一场大病的折磨。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从那以后,竹子的身体无论怎样调养都不能恢复如初,听着竹子娓娓道来,望着竹子瘦弱的身子和含泪的大眼睛,我心疼地流下眼泪,竹子不再是我心中那个遮风挡雨的强者,她太累了。擦干眼泪,我们更多的还是欢笑,竹子说,她现在的生活很顺心,老公懂事体贴,女儿学习优秀,她在大学里聘上了副教授,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我深深舒出一口气,真是苦尽甘来,多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地。
在竞争激烈的先进城市打拼谈何容易,特别是广东,“敢于天下先”的精神令人震撼,但是付出总有回报,我相信竹子一家会越来越好。第二天,送竹子上车,给她带上新鲜甜蜜的奶酪,让她和同事一路尽情品尝,我也承诺,尽快去广州看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相聚时光短暂,却能一解多年相思之苦,我相信,随着社会的日新月异,我们很快会再次相逢在花好月圆之时。
四
时光转瞬即逝,又五年过去,我终于踏上了去广州的旅程,飞机给我插上翅膀,我一路欢歌,飞跃千山万水,与我的思念之人相见。当我在候机大厅,看到早早等待我的身影,心里立刻飘出罗大佑的那首歌词“我漂洋过海来看你”,我迎着广州的甜蜜秋风,像鸟儿一样张开双臂,和我的竹子紧紧地抱在一起。
竹子容光焕发,与五年前比大不想同,特意画了个淡妆,身着黑色桑蚕丝的长裙,透出一圈玫红色的衬裙,高雅别致,人也丰盈了,黑亮的眸子,嘴唇上一抹淡淡的红晕,衬托着雪白的牙齿,绽开笑容的时候,两腮的酒窝更加迷人。我打量着她,不觉看呆了,“竹子越来越年轻了,又是当年美丽的竹子。”我赞美道。竹子爽朗地笑起来:“这几年,的确日子过地还算舒服。”我一听这话,心里无比开心,我那开朗坚强的竹子又回来了。竹子又说:“这几天我休假了,好好陪你玩玩。”我愉快地点点头。
我们徜徉在广州的各大景点,对这个城市有了初步印象。首先,竹子带我到南沙区,欣赏滨海风光,这是珠江入海口,紧邻南海,望着波涛起伏的海浪,我才知晓,尽管海岸线不长,广州也是临海的城市,“大海是流动的草原,草原是凝固的大海。”大海和草原之间的寓意注定了竹子和我的缘份不浅。我们开始了以风景为主题的抒情,总是在寻找着我们此时的联系。
其间,坐地铁路过城乡结合部,竹子带着我中途下车,从主街弯进一条胡同,竹子说,这是她和老公来广州居住的第一个地方,我抬头看到一排灰色水泥外墙的二层楼房,走到门口,抬头看到苍凉的水泥台阶延伸上去,再抬头,门楣遮住了视线。竹子告诉我,楼体墙面单薄,四处漏风,冬冷夏热,如果赶上大风天气,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晃动,闹地她整晚睡不着,紧紧依偎着老公。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竹子当年的艰苦,也感受到了竹子夫妻自强不息的坚韧品格。
竹子讲到,作为改革开放前沿阵地,广州有自己的奋斗精神:敢为人先,务实进取,开放兼容,敬业奉献。正是广州人的一路拼搏,到二十一世纪初,经济总量在全国排名第三,仅次于上海、北京。我不禁为广州人民取得的辉煌成绩啧啧赞叹,也为竹子能在这么发达的城市取得一席之地感到钦佩。女人,遇到一个好男人,再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城市,一生无所求了。
冒着淅沥沥的小雨,我们来到了恩宁路,骑楼一条街,竹子细细讲解这条古老街道的景观,这里的骑楼外观带有明显的巴洛克风格,山花和楼身有明显的古罗马特征,同时又融入西关大屋的建筑精髓,中西合璧,独具风格。最美之处在于满洲窗,满洲窗是用彩色玻璃拼装的各种图案和花纹的玻璃窗,五颜六色,姹紫嫣红,镶嵌在骑楼上光彩夺目,浪漫又写意。
“清水出芙蓉”,一路观景,不知不觉间,我俩红红绿绿的裙边和鞋子都被雨水打湿,雨雾中,我和竹子就像两朵并蒂莲游走在浪漫的古街中,在雨中陶醉在相聚的温馨里,轻纱般的雨丝缠绕着我们,如梦似幻,这丝丝的小雨就像我们缠绵不绝的情谊,也像我们行云流水的韶华,承载着我们诗意与远方的梦想。
转过街角,竹子引领我进入一家蛋挞店,店内很有特色,地上铺着红黑几何形状的地板革,靠窗是一排木制长椅,几个荷叶状的木桌散落其间,配有木制圆凳,最有特色的就是满洲窗,两扇高大的满洲窗,椭圆是主线条,色调简洁,中部绿色,两端水粉色,环绕着黑色的花瓣纹理。我对竹子说:“怎么看都像两朵并蒂莲,就像今天的你和我。”竹子频频点头,夸我形容得精妙。
热乎乎刚出炉的蛋挞竟有多种口味,我在家乡只吃过一种蛋挞,榴莲蛋挞、咸蛋挞、芝士桃胶挞、葡挞、芝士叉烧挞、芝士鲜奶挞等等,香气扑鼻,令人目不暇接,竹子给我介绍了各种蛋挞的特点,我选中芝士鲜奶挞,竹子选榴莲蛋挞,我俩相对而坐,满意的笑容荡漾在脸上。新鲜蛋挞,外皮香脆可口,内馅嫩滑香甜,味蕾与糖分共舞,快乐在舌尖起舞。我和竹子深深领悟到“甜”的真谛,是藏在共同记忆里的永恒甘美。
傍晚时分,小雨停歇了脚步,华灯初上,广州城灯火璀璨。明天就要分别了,一种依依不舍的忧伤气息弥漫在我俩之间,携手漫步在珠江边,江水滚滚奔涌着,带走了我们的少年,带走了我们的青年,却带不走我和竹子的深情厚谊,草原和海岸线的甜蜜故事会继续讲下去,续集不断,就像那永不落幕的电影。
我和竹子又轻轻哼起那首歌,我们在第一次重逢时学唱的那首歌——《好人好梦》:“我和你走过雨走过风,慢慢地把心靠拢……亲爱的我永远祝福你,好人就有好梦。”
在北国的草原相识相处,分别之后,南北有了这样的跨度,见面的机会受到太多条件的制约,但和竹子的友情,却不会因距离而减淡。我还是竹子的草原,竹子是我的海岸线,我们的情感,在交往中不断激起浪花,朵朵,行行,将我们的感情不断推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