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善良如花(散文)
一
2024年底,春节即将到来。校长打电话给我,跟我说学校师资缺乏,想让我早点回去。
学校多位教师面临退休,再呆个把月,就已到法定年限。一般情况下,他们退休后,将不再返聘。毕竟在教育岗位上呆了一辈子,跟各种娃斗争多年,总感觉疲惫,皱纹的深度就是最好的见证。他们离开后,巴不得在家颐养天年,逗娃戏孙,种种菜,养养鸡,让老年生活沉浸在幸福的蜜罐中。
再说,学校聘请了多名见习老师,乃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工资低,教学经验不足,且工作时间无法固定。一旦遇到好工作,肯定离开。如此,学校缺师资是必然的。
那段时间,我被借调到县某部门从事临时工作。工作时松时紧,忙起来天昏地暗,闲起来喝茶养花……眼见这份工作即将到尾声,我听完校长的话,一直在想,要不要回去?借调不等于调入,没有正式编制,可按照正常推算,我应该可以再呆半年。
相比于教师,我更喜欢这份临时工作。至少不用面对孩子与家长。人是会产生职业倦怠感的,一旦从事一份工作太长时间,均会觉得枯燥乏味。哪怕高尚如“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许多孩子不求上进,部分家长难以沟通……因而,我想着继续呆在某部门,直到工作结束。
但是,校长的电话已经打来,作为教师,关系与工资都在校园内。迟早要回去,倒不如早点报到,为校长分忧解难,回去教个班,避免他为师资问题而头痛。
春节过后,元宵节的爆竹声弥漫在空气中,人们追着家乡的舞龙久久不放,甚是热闹。正月十五,我火急火燎地从家里出发,匆匆赶到某部门办公室,请示了部门领导。领导善解人意,微微一笑回复到:“那你回去吧!”
我回到学校,直奔校长办公室,说明来意。校长很是开心,师资紧张的问题得到稍许缓解,课程安排可以更轻松。尽管我还兼着某部门残留的部分工作,但还是成为了三个年级七个班的科学老师。
科学是二类学科,我没有教过,绝对陌生的领域。多年来,我教语文,当班主任,管理学生。一切从头开始,我拿到三本科学书,买来手提电脑,上网看教学设计,搜索教学视频,研究教学方法……
没过几天,校长的电话又来了,商量着让我负责学校的新闻宣传。这点,我有优势。写作功底不错,20多年的练笔,至少并非半吊子水平;原先在学校,我也是负责这个,从事多年。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校长将这个重任委托毕老师。毕老师是能人,教语文,当班主任,兼年级组长,样样干得出色。校长慧眼识英才,发现毕老师肯学,勤劳,沟通能力良好,将宣传重担压在她肩上。她负责新闻撰写,图片拍摄,视频录制与剪辑,图文编辑与排版,忙得像陀螺,真心累。
看我归来,校长想着让我分担一部分,接手“文字宣传”。实话说,我没有当官的欲望,在学校干中层,以后有机会当校长,那是年轻人的想法;对钱也没有执念,钱财固然重要,但钱赚不完;更不喜空谈,人难免会为自己考虑,这算不上自私……我想好好照顾一家人,赡养老人,养育孩子。父母年迈,且母亲瘫痪,虽然有父亲的照顾,但常回家探望,是人子的责任;儿子尚小,读一年级;女儿学业紧张,正读高中,都需要我这个父亲的亲力亲为……单位,我是一根草;家庭,我是顶梁柱,孰轻孰重,我拎得轻。
校长已经开口,我总不能过于驳他脸面。算了,那就答应负责文字的撰写!至于公众号的排版,非我擅长,我想推辞。如此,既不失本心,也帮了校长一把。
校长依旧劝我,做我工作,希望我理解他。善良的我最后抵不过他的游说,还是答应下来。虽然,每逢假期,新闻宣传的图文一个接一个,每天都可能接到三四个任务,每一个都要尽善尽美,我还是尽己所能,解决所有困难。虽然脖子僵硬,腰椎酸痛,我几乎未向人提及半分。
至于后来报酬为零的事,我同样表示理解。没有就没有吧,无非少花点。
二
2024年5月,岳母排尿不畅,想着前往医院就诊。住院一周,还是查不出病因。
无奈之下,妻子带着岳母前往南京。妻妹一家在南京,已买房安家,算是半个南京人。在那,既可以享受上好的医疗服务,又有人帮忙照顾,可以说两全齐美。在南京,岳母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妻子的工作不能丢,毕竟一家人还需要生活,岳父接过她的班,继续去南京陪伴。
此时,家里只剩下一双儿女,还有年过不惑的我。儿子当时正读幼儿园,每天需要接送;女儿正是中考的关键时期,同样不可忽视。为了不给妻子添麻烦,让她全身心扑在岳母的治疗上,我没叫过一点苦,没喊过一句累。
忙吗?不用问,肯定忙。我并非无业游民,有正式工作,需要准时上班。偶尔迟到早退,领导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长时间不在岗,任何领导也无法忍受。因而,我总是早早到单位,迟迟下班回家。回家后,接上娃,操持晚餐,辅导孩子作业,监督他们洗漱,在水池上洗干净衣服,用洗衣机脱水后晾晒。有时,躺下时,已是夜里十点,全身筋疲力尽,也无怨无悔。
医疗是个无底洞,虽然国家医保在兜底,但自费的部分仍旧很大。妻子孝顺,能做的检查都做下,一个基因检测花费一万多元……很快,他们带去的一点钱见了底。我每次电话问候时,都问:“钱够吗?不够,打电话来。”
我的想法很单纯。作为女婿,当成半个儿子,在病床上端屎扶尿不需要我,但费用还是要伸出援助之手的。虽然岳父母客气,每次都说不用,但我还是转账两万给妻子,让她尽管用。
从南京回家,岳母在家没待多少时间,又先后去了上海、杭州、南昌等多家大医院治疗。费用真是个无底的窟窿,我前前后后转了8万余元现金给妻子,将多年的积蓄用个精光,还一再交代妻子:“没钱尽管说,我来想办法。”
到了年底,家里的经济已经囊中羞涩,我还是想办法,把妻子的灵活就业基本养老保险等费用一并缴纳。尽管妻子一再说,交这笔钱不划算,到时政策会如何变,谁知道?我没有听取她的意见,依旧坚持。
其实,我是个骨子里节俭的男人。从小,家庭贫困,苦都可以熬出汁来,饭不够吃,父母种了满山的玉米和红薯,天天喝玉米粥,吃红薯饭,导致现在的我看到玉米与红薯,就产生一定的厌恶感,不愿意入嘴半口,皆因儿时的不堪记忆。初三那年,母亲托邻居小妹带给我五角零花钱,我一直住校,根本没见过钱。那瞬间,五角钱就像天上掉下的馅饼,让我幸福得要晕过去。拿着五角钱,我大大方方地买了两个白花花的馒头,吃得嘴巴鼓起来,喉咙无法下咽,还是笑得像花。
长大后,虽然参加工作,成为一名教师,不用淋雨,放假同样有工资,但童年的基因很难改变,我还是保持节俭的习惯,不愿大手大脚花钱,省着抠着贷款买房,负责家族开支。
如此的我,面对岳母的病情,我毫不吝啬地掏空积蓄,还甘愿欠下外债,也许正是骨子里的一份善良吧!
三
2025年8月底,暑假的尾声,我和妻子相约,跟朋友一起到他老家玩。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抵达目的地——群山环抱里。
刚下车,妻子就被一棵蜜枣树吸引。山里温度低,果期晚。别的地方,蜜枣早已下树,叶子黄在枝头,而此棵正值成熟期。妻子从小在山里长大,对蜜枣树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
蜜枣类似冬枣,虽然小点,但甜度更高。蜜枣树高而大,树皮灰黑,爬满苔藓,如老人的脸,一颗颗蜜枣如天上的星星,数不胜数,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或红或青。妻子说,这个好,等下走时,敲了走。
朋友连忙阻止,这不是他家的,是邻居的,敲回去不好。我深以为然。从小,父母教导我与人为善,事事替别人考虑。未经他人允许,随意采摘蜜枣不合适。
看到我们眼里贪婪的光芒,朋友父母说,早与邻居打过电话,告诉他蜜枣熟了。他却表示没空回家,让朋友父母摘了吃。即使如此,朋友父母还是不愿意摘上一颗,让它红在枝头,掉落在地。风经过,雨淋过,就是人不路过。
我们想着,邻居都这么说了,那摘点吃吧!我有意无意地往蜜枣树底下靠,摘上几颗塞到嘴里,甜甜的,脆脆的,跟儿时的味道无异,真好吃。只是,我总以为,这是偷的行为,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妻子大大方方地拿来长长的晾衣杆,将雨伞打开,放在树底下当网兜,几棍子下去,蜜枣像雨点般落下来。她为人大方,从不做作,与我截然相反。虽然我想吃,也爱吃,但叫我直接去敲,总下不去手。这,不知叫老实,还是叫善良呢?
我想,善良更多点吧!朋友父母一直不愿摘,我更不想陷他们于尴尬之地。我们拍拍屁股走人,善后工作转嫁他人,不好!
回程路上,我回望青山,内心坦然:善良不是甜美的果实,而是让整片山林都舒展的春风——它或许不会立刻回报你,但终会让每一颗途经的心,都沾上蜜枣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