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死者的活证明(小说)
序章
1
一天前,在我市光化街路口,发生了一起凶残的杀人案。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即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行凶的青年男子百般抵赖,称自己没有杀人。他说杀人之事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他承认自己在梦中把人杀了,可那也仅仅是个梦而已。现场目击证人指认:这个手拿尖刀的男子,所杀之人正是他的父亲。
刊登这则消息的是某市的一家小报。几天之后,这家小报又登载了这个案子的下文:嫌疑人以自己“正值青春期并伴有严重的抑郁症”为由为自己大力开脱,并说他事先并不知道所杀之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报到强调:公正的法律是不会让不法分子投机取巧、逍遥法外的。派出所已收集完整条证据链,不日将提起公诉。等待凶手的,将是法律对他的严惩。
2
派出所小号里,嫌疑人拼命回忆那可怕一幕,却思绪混乱,似乎一切都想不起来了。警察对他身份的认定工作,经过一阵公式化的问询后,也已完成了。接下来是直击要害的问话,他的回答令警察很觉苦恼。警察问:“你为什么要杀人?”他答:“我不知道!”
警察怒斥:“正面回答我,别装腔作势。”他答:“我又没杀他的理由,他是谁?
警察瞪了他一眼:“你他妈的晓得杀人,却不晓得杀的人是谁?他是你的父亲!”
嫌疑人摇了摇头,忽然问道:“他死了吗?”
坐在年轻警察旁边的老警察惋惜地回答:“已经死了!”
令两个警察都没想到的是,嫌犯忽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双膝跪地:“我没想过要杀您,爸……是我害了您呀!”他全身颤抖起来,像筛糠一样。他的声音撕心裂肺:“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那只是我做的一个噩梦,在梦里我梦见把人杀了。梦醒了,怎就成真了呢?”
两个警察低声议论了几句后,审讯告一段落。
3
随后,嫌犯又被关进了小号。黑暗中,他如梦方醒地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罪行的严重性。慢慢地,他逐渐拼凑出记忆:血、血、血……倒地的老者肚子上被扎了好几个窟窿,鲜红、浓稠的液体,正从那些地方往外冒,带着一股恶心的腥味。
在离死者仅一步之遥的地面上,站着个不知所措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他衣服上已干的血迹,明显而招摇,许是倒地的那个人给溅上去的!他手上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刀尖朝下,血正从那上面不停地往下滴。开始有些急促,后来也就慢条斯理起来。
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刚才,在他大脑处于一片空白时,忽然有个声音在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着他:杀了他、杀了他……他义无反顾地执行了那道命令。但随着白刀子进入那个老者的体内后,鲜红的血喷涌而出,他被吓傻了。因为他看到了刀子上的血那么夺目、那么诡异……
不断涌来看热闹的人们,很快围成了一个圈子,将他和被他杀死的那个人都包围在了圈内。逃跑已是不可能的了。“不是我,不是我……”他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整件事真的与他无关。刀从他的手上滑落到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又在死者旁边停住。
“杀人了、杀人了……”人群里有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呼啦、呼啦……”如同病汉般喘息着的警车很快就赶到了。人群被警察驱散了,但他没能走成。大约十多分钟后,被勘查完现场的警察,像拧小鸡样地拧走了他。
他回头故意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场地。那滩血凝固了,地上的死者已经不见了,血留下的印记正好是那个人的轮廓。他应该是被殡仪馆的车拉走了吧!
第一章
穆罕与一个叫西门的人起初并不认识,只因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着法子要去巴结他,他俩才迫不得已认识了。但关系一时也没好到哪儿去,仅仅只是个普通朋友。
穆罕对西门保持着一份至高的警惕,其原因是他听到了西门的不少传闻。说得他最多的坏话是常骗吃骗喝,到处去捞好处,却没一句话可信,这令本来就想泛泛之交的穆罕在心里多长了个心眼。
有次,穆罕竟鬼使神差地相信了西门的话,没想到的是那次他居然破天荒地说了真话,也许他的确得到了不少的好处吧!却令穆罕最终吃尽了苦头。他俩的关系好像也由此亲近了起来。
“你快进到洞里去看看吧,你儿子在那里……”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穆罕的身后。那天,他在郊野公园里游玩,公园里绿色满园,正中央的水泥路上人山人海。他巡声回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他身后的西门。后者神情凝重,一副焦虑不安的样子。
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问了一句:“你是在给我说话吗?”
“你以为呢?”对方的眼睛里释放出真诚的善意。“再晚,就来不及了。”
穆罕来不及多想,也没问那个洞所在的位置,就马上迈出了坚定的脚步。像西门说的那个山洞、他压根儿就知道似的。
郊野公园周围只是些连绵起伏的大山。一眼望去,那远的山、近的岭,什么也不见长,全是光秃秃的本色的地貌。至于那山中有没有洞、在哪儿才有个洞,是没人一清二楚的。来此游玩的人,谁会对山洞感兴趣呢?
很快,穆罕还是凭自己一时的感觉找到了一处洞口。他没想那么多,完全慌不择路。见是个洞,他低头就往洞里钻。那哪是什么洞嘛,简直只是个“坑”而已,洞口被蜘蛛网严密地罩住了。只筛子那么大的一个洞口。此刻他不管那么多,深信自己的儿子就在洞内,他须马上进去解救他。
里面很黑,不但没有灯光,而且随着他越往深处走去,天光就越变淡、直至完全消失。最里面,已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程度了。他不敢站直身子走。一怕会因身体的高度被什么东西加害,二怕脚下会因一个趔趄把自己摔伤了。因此他只有降低身体的高度、躬身缩成一团,即便摔倒了也不至会有多惨。
“这小子会来这鬼地方?他要来这里干嘛……”他暗自思忖,责任感驱使他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他越小心翼翼地走,心里就越有些毛骨悚然。开始还能听到清晰的漫不经心的“滴答滴答”声——那应该是滴水的声响,它不规则、没讲究地发出来,近似于随便滴落的那样,它多少有点儿转移他的注意力。当他再越往里走时,那声音就出问题了,好像是滴累了似的,滴得有气无力。最后竟干脆没有了。滴总比不滴好吧,他想。至少耳朵里听着声响,可以分散些自己的注意力,不至在死气沉沉时会去东想西想的。枯燥无味的死沉,是最难受的。
刚进洞的时候,路还比较平直,他的眼睛还能勉强看得到,他以为就要一直走下去了。等走了一阵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的脚碰到的是忽而高、忽而低、很不规则的硬石头,地势应该向下延伸去了,也不像再有路的样子。
地势的确在以惊人的趋势逐级往下延去。穆罕只好把身子蹲下来,屁股着地,向下慢慢滑去。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哪像个山洞,分明是个地洞嘛,他想。
其实,他的猜测一点也没错,它太像耗子在深挖洞、广积粮时弄出来的一处地洞。所不同的是,倘若你要在这里一直往下走,是能到达地心深处的。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也不是个好办法。他在一处石头大概有意想把他留住的地方停下来了。当停下后,他像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告诉自己说:笨蛋,你该向上了。下面什么也没有。即便你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的。西方肯定是想把自己整消失的。
他颤颤巍巍地掉转方向,向上爬去。
向上爬的时候,他已没有了多少力气,必须边攒力气边爬行。他双脚双手并用地爬出几米后,就停下来歇息一下了,算是给自己的一个奖赏。但又不能歇够了再迈步,那样会让他消磨不少时间。趁着现在还有一星半点的力气,能爬多少是多少吧!
他很困,已是相当的困了,此刻要是能睡上一觉,说不定就会平添出很多力气来的。但他又怕睡去,怕睡去了,从此不再醒来。
等他睁开眼来、如梦方醒的时候,已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了。
床前,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护士,对醒来的他显示出惊恐的表情。
如同穆罕是从外星球来的神秘使者,她先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之后才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醒来了?”
他也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样子对视着她。她有点儿慌张起来,边朝门口走去,口里边说道:“我们还以为你不会醒来了呢!”
这话,穆罕听到了。
门外,一下子冲进来好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几乎把躺在床上的穆罕给围住了。他们看他的表情更加怪异,穆罕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为首的那个老者以肯定的语气对床上的病人说:“你可以出院了。”
穆罕的诧异立刻写在了他的脸上:“医生,我是才住进来的,还没治病,干嘛就要出院了?”
“知道。但你得马上出院。”老者回答他的语气异常坚定。
说罢,那一行人就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
经过一阵磨磨唧唧的迟疑后,穆罕被迫出院了。不过他也没带什么东西,就一个净人,走得还算利索。
出了医院的大门,他不知道该朝那儿走,只管漫无边际地在有路的地上走着。
“老兄,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撵你走吗?”
“我哪晓得!”
连说话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就没好气地脱口而出了。等回头一看时,才发现是西门。他可真有点儿幸灾乐祸啊!
“你自己没感觉?他们在你身上折腾了一整宿,也没从你身上抽出一滴血来。”
“这能怪我吗?”穆罕不假思索地信口开了河。不过他很快又警觉起来:“这是为啥?”
“只有死人才没有血!”
穆罕愣了一下。“难道我已经死了?”
“可不是咋的!他们怕你,才懒得给你治了!他们中有人甚至说你连七情六欲都没有了,纯粹是具骷髅了。”
“真他妈的倒霉,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什么时候死的,怎么就没一个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这倒也没啥。反正死人活人都是人,没多大的区别,平时倒是无所谓,就怕关键时候……不过,你要请客了。我便又可以吃喝一顿了哟!”
“是庆祝我已成死人了吗?”
“不是。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你得感谢我才对。”
感谢你,你不就是靠那点微不足道的本事骗吃骗喝吗?穆罕在心里想,却没说出口。
“等我去调查清楚你的死因后,你就奖赏我。可不能赖账啊!”
西门的身体只一闪,就消失了。
第二章
穆罕从医院出来时没有去处,只得在一处废墟里暂住下来。那处欲倒而未倒的废墟经过几次风雨的侵袭之后,最终也没倒下去,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倒了。不过,对于突然出现的变故又无招架力的穆罕来说,这里已是最好的去处了。
现在得先理理自己的思绪,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以前的我干什么来着、住哪儿、有家吗……刚才西门说什么了,不是说我连七情六欲都没有了吗?这是什么话,没有它们,我还怎么活?再说了,倘若我真来阴世了、凭什么活下去?至少在没发现我已是死人之前,我应该还有自己的“人脉圈子”吧!难道真是“死人活人都是人”吗?简直一派胡言。
想来想去、直至想到天黑,穆罕都没想明白自己“以前”是什么个情况,连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仿佛自从西门告诉了他“真相”的那一刻起,他的“以前”一律都烟消云散了。
他也没感觉到肚子饿,尽管这一天都不曾进过食。他靠在废墟的一面土墙上,那墙仿佛在有意无意地往下掉渣渣。掉下来的渣渣,有很大一部分被他的身体接住了。他乱蓬蓬的头发里有,连全身的衣服上也都有。就连他伸出去的脚上也没能幸免。
他开始打盹。
“喂,老兄,快醒醒。”
一个男性的声音有点像蚊子在他身体周围叫。他定晴一看,是多事的西门。他正神经兮兮地看向他。
“昨晚,我用我的神术已经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
穆罕微闭双眼,不想对西门的那套伎俩去作更多的理会。
“你是被你儿子杀害的。”
“啥?谁?”
穆罕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我相信我的神术,一定是这样的。他现在已在派出所关着了,一旦证据链坐实,他就难逃一生。”
“你简直是……”气得穆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即便再怎么胡说八道,也不能往这上面去想。不过,他很快又问了一个复杂的问题:“那他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这个……”
“理亏了不是?”
穆罕又哪里知道,穆子之所以要弑父,完全与西门的那次作妖有很大关系。那天,他偶遇正值青春期叛逆的穆子——他觉得很合他胃口,便临时起意,一下子就把穆子的灵魂给控制住了——他拿穆子的灵魂来施展自己的法术——他成功了。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他们是父子,更不知道在多月之后还要去面对他们。
此时,西门已将穆罕的痛苦状尽收眼底,心中暗自高兴。
没过多久,也就三五天时间,好事的西门就将穆罕杀父的事实呈现到了穆罕面前,并面露难色地告诉他:“你那患了抑郁症的儿子,如万箭穿心地难受。他让我带句话给你,请求你的原谅。倘若你不肯原谅他,他可能就将很快赴死了。”